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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口落日(茶马古道千江月随笔系列) 精华

江口落日(茶马古道千江月随笔系列) 精华

孟勇


“秋蒲芦花渔唱村,门泊川江万里船”。秋天,两江交汇处广阔的芦苇丛,白花乱舞,黄杆茂密,几点轻舟划过,一曲渔歌应答,远近村庄迷离,天上北雁南飞,岸渚横舟待发。我们驾车到江口那天,因是有朋友一定要在此地江边竹林里,招待吃些个河鱼野虾,天然菜蔬,恰逢时间较晚了一点,正值夕阳西下,落日浑圆,除了上面的古诗意境之外,又添了两江交汇处在金色余晖里那一片雄浑景象。这时便想起古人对江口的吟咏和这里“张献忠大江沉银”的千古之谜。所在地彭山县,现在属于苏东坡的家乡眉山市地界。
在唐代,杜甫居住在成都那一段日子,写下过名句:“门泊东吴万里船”。这句子历来理解不一,好像还成了中学语文教学里的一个难点。其实,看了起头的那句“门泊川江万里船”,就可以知道,当时的成都,是有水码头可以航船到长江中下游的。这出了成都的第一个大码头,就是江口。
从江口出川的船上,到底装些什么东西?又有唐人写的《膳夫经手录》可以佐证:“蜀茶南走百越,北临五湖,……自谷雨以后,岁取数百万斤,散落东下”。当然船上除了茶叶,也会装上些蜀锦之类的好东西。蜀茶不仅南走东下,而且西行北上。这江口又是茶马古道的一处起点。也有人根据汉代称此地为“武阳”,又考证到“武阳”是世界上最早的茶叶贸易市场,那红火热闹,不亚于后来的《清明上河图》。
现在,这一切都如云烟逝去,在长河落日之时,众朋友随意坐在一片竹林中,江风低吟,竹叶高摇,夕阳的细碎金点洒满肩上,我等细品藿香野鱼,口啜稗子土酒,风吹酒兴,江唱斜阳,却又想起四川新都人杨升庵说的好: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新都县现在是成都市的一个区,那里没有什么像样的江河,老杨恐怕也不是在新都就可以写出这等宏大抒情诗篇的。之所以罗贯中要将老杨的《临江仙》放在“三国演义”的卷首,也是颇费了些思量的。光唐诗就有几万首,为何却从明代人的诗里选了这么一首?我想,用今天的话来说,罗老先生是想用一首诗来对三国的历史风云做一个全景似的概括,提炼出一个千古不灭的哲理。这当然不是随便选一首诗就可以做到的。说明这杨升庵在宏大抒情方面的确是个牛人,与罗贯中的宏大叙事可以共同构成星月双辉。
我猜想,因为新都没有大江河,而离新都几十公里的最近的大江河就是这岷江上的江口了。江口是因为岷江从都江堰分流,经过成都的府河与南河在这里相汇,重入岷江而得名。千百年来,这江口的大河落日十分震撼人心。人生不得意而又贪杯豪爽的明代三大才子之一杨慎,便可能在不经意中,提笔而就,由那里的物象意境写出千古绝唱。以上这些,是我们这些后来的“临江仙”,在“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所臆想的了,认不得真的。不过,在大江落日的雄浑景象里,在三朋四友的开怀畅饮中,在历史烽烟的穿越神游时,来一点个性抒发,自由畅想,也是一件很写意的事。
畅想归畅想,疑惑归疑惑。在这大江落日,竹林夕照,藿香鱼香,雁飞芦荡,轻舟穿行之际,我端酒在手,思量在心:这千百年来,歌唱大江大河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为何两首最经典的脍炙人口的好诗,都是出自这家乡相离不到几十里路的四川老乡苏东坡和杨升庵之口?这两首诗,已直抵写江河诗的巅峰,正所谓又一个四川老乡陈子昂说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这两首诗,已经完全不用引述在此,只要一开头“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只要一开头“滚滚长江东逝水”,便横空出世,响绝寰宇。
我们一干朋友,坐在竹林篱笆里喝着眉山村庄土酿的稗子酒,用筷子夹着沁透了藿香味道的野鱼,品着离此地几十公里的峨眉山上的毛峰素茶。这苏东坡家乡的人,一贯喜喝浓茶,将当年新茶在锅里用手搓搓,粗制一番便饮。外来人入口,往往喊叫苦涩,我却是觉着舒服有劲,解油腻提精神。苏东坡有诗赞道:“点将来,兔毫盏里,霎时滋味舌头回。”素茶的汤水,是用老屋后面山坡上泉水泡的,别有一种鲜味。这江口的水,由于是从上游大城市流来,是人都知道不好喝得。
藿香,是巴蜀的田边地角,庭院花畦随处可见的草药,可以祛暑正气醒脾,将其叶脉如玉的鲜叶采下三五片,剁碎煮鱼,香飘江船,唤作“藿香鱼”,是岷江鱼庄自古以来的一道家常名菜。
山泉水泡素毛峰的茶汤,澄黄透亮,人坐在吱嘎作响的大竹椅上,斜着眼透过茶汤,偷窥一眼那江口落日,便是一段奇景。江口的落日仍旧挣扎着不肯坠落,越是离江平面近,就变得越红,那种毛茸茸的橙红,就像刚刚剥开了一只水灵灵的橘子,却又突然红彤彤燃烧起来,让你惊喜异常,不忍下口。
江口落日,一直红到人的心里,使你感到从来没有的亲切感燃情感。如果太阳在中天,那便很白亮,很燥辣,很遥远,就与人很生分。但落日的时候,便大不相同了,红日很柔红,很温和,很亲近。仿佛一个美艳的人儿微笑着渐渐朝你竹林里的座位款款行来,让你很想结识而又手足无措。
眼下,我要感谢朋友找了一个好时辰,让我们坐观日落,口膳香鱼,品茗浓茶,畅饮稗酒,享受苏东坡和杨升庵当年的口福。我想,当年这两位先后的四川老乡,距离江口如此之近,应该是很方便到这里来的,江口的落日和野鱼是否会在他们后来写大江的诗歌里注入一丝灵感,不得而知。不过,有朋友说过,但凡大画家,一旦入川,便得灵气,几乎是入蜀即大家。如此一说,苏东坡和杨升庵无需再入蜀,本来就生长在天府之国这艺术大师的摇篮里,再被这日月精华、名山大川的巨手轻轻一摇,大师出矣!
落日时分的江口,除了燃情的温暖,也令人感到几分苍凉。大家几杯浊酒下肚,几条野鱼入口,几口浓茶提神,也难免说起醉话。正是:醉眼惺忪看史,酒意朦胧谈诗。不亦乐乎?提到这苏、杨二人,众人便不胜感慨:有人说,司马迁说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作。有人说,苏东坡好惨,贬官黄州,流放海南。又有人引经据典说,杨升庵才华卓绝,却被皇帝杖击,差点打死,充军云南。一去三十年,望乡断肠,诗云:“江声月色那堪说,肠断金沙万里楼。”
望着缓缓落入万家炊烟的红日,听见水鸟的啾啾哀鸣,我想起苏辙说过:“东坡何罪?独以名太高。” 汪曾祺说杨升庵“ 他大概没有想到自己竟至被人‘以锒铛锁来滇’”。我也深知这苏东坡和杨升庵是得益了落魄的仕途,生活的磨难,才成就了他们的文学,才辅助他们攀上了中国江河诗歌的巅峰:苏东坡才能脱口而出“大江东去——”敲动万众的心鼓。杨升庵才能宏大抒情“几度夕阳红”——万古横空。君不见,当日庙堂之人,苟且之辈,锦衣玉食,今安在乎?
江口红日漫尽,江心黄月飞升。朋友们一起饮干了杯中的稗子酒,我又想起了杨慎的诗:“月中对影遥传酒,树里闻歌不见人。”

正是:

仰观江口落日圆,
俯察河心碧波闲。
苏杨千秋诗魂在,
乌纱万世蒿草间。
都不错,帖子发多了点,先生一天发三帖最好,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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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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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知识很广泛,尤其是对古典诗词禅得很透。很不错,我辈应多多拜读你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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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意楼上的说法,很好的文字,学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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