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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嗣同有没有从小为父亲小妾所虐待

谭嗣同有没有从小为父亲小妾所虐待

梁启超所撰《谭嗣同传》云:“谭君,……,幼丧母,为父妾所虐,备极孤孽苦。”梁启超此文发表于1899年1月,其时距谭嗣同遇害五个月,是第一篇记述谭嗣同生平的传记。同时,由于梁启超与谭嗣同生前关系密切,故此文一直受谭嗣同研究者之重视,使得在大多数关于谭嗣同论著或传记中,沿袭了谭嗣同幼年时受庶母“虐待”这一说法。
然谭嗣同幼年真的“为父妾所虐”吗?余颇存疑惑,认为此种说法缺乏证据。
其一,遍查《谭嗣同全集》,并无只字言其受庶母“虐待”。
其二,嗣同生母徐五缘,为其父正室,卒于1876年,当时嗣同已经十二岁。徐五缘与谭继洵是贫贱夫妻,谭继洵在升任京官后,于同治二年(1863)纳直隶顺天府蓟州女子卢氏为妾,卢氏倍受宠爱。但徐五缘是个非常干练的典型封建家庭主妇,持家有方,俨然为——家之“主”,谭家大小事务均由其料理。欧阳中鹄所作墓志铭赞:“夫人恭俭诚朴,居常捆内肃然,家人皆秩秩有法,以是心常敬之,窃谓其有古贤女之风。”嗣同也在《先妣徐夫人逸事状》中述:“居平正襟危坐,略不倾倚,或终日不一言笑……御下整齐有法度。”除同治十年(1871)挈长子嗣贻回浏阳就婚外,徐五缘生前,一直伴嗣同身边,即便卢氏不喜欢嗣同,也没有机会加以“虐待”。
其三,在徐五缘去世后,嗣同与庶母卢氏一起生活的时间很短。1876年,即徐氏去世那年九月,嗣同与父亲返湖南为母亲归葬:第二年(1877)8月,嗣同再返湖南,直到1878年秋才抵甘肃秦州;1879年夏再回湖南,在湖南住了三年;直到1882年夏才回到父亲所在的甘肃秦州,同年秋又离开秦州去兰州。可见在徐五缘去世后的六年里,嗣同与卢氏生活在一起的时间总共也只有一年多。在徐氏过世后,谭府笼罩在白喉的阴影下,由于害怕传染,谭继洵带全家在通州另外赁屋暂避,留下卢氏在坐粮厅衙署照看重病的嗣同。据说,卢氏对嗣同不闻不问,嗣同独卧病床,昏死三昼夜,只有老师欧阳中鹄为他熬药喂汤。但是,这不足以作为嗣同为卢氏“虐待”的有力证据,因为嗣同生母徐氏所以染白喉,完全由于次女嗣淑染病,其夫唐家害怕传染无人照料,徐氏携长子前往护理,结果演出“五日三丧”的惨剧。白喉肆虐下,丈夫尚且不敢靠近发妻,那么卢氏作为庶母,不去照顾染病垂危的小嗣同也在情理之中。
其四,古来封建家庭就有妻妾、嫡庶之争。庶母卢氏不喜欢嗣同也实属正常,但也不得不顾忌嗣同的父亲。在《先妣徐夫人逸事状》中记:“故嗣同诵书,窃疑师说,以为父慈而母严也。”对年少的嗣同而言,父亲是慈祥的。另外,谭继洵一直以来对给嗣同的学业相当重视,为其聘请的教师,都是名重一时的学者,如欧阳中鹄、涂启先等,足见望子成龙之心。在嗣同生母徐五缘去世时,嗣同伯兄与仲姊也同时染疫而死,全家都受到极大威胁。谭继洵“自觉万无生理”,遂起草遗书:“田产银钱,作四股分:……嗣同……亦分一股,归大姨太太(卢氏)承管,将来嗣彭、嗣褧等生子,为嗣同立从,即交大姨太太抚养……。”而染病的嗣同昏迷三天幸而未死,“大人(谭继洵)以是字嗣同复生矣。”种种迹象表明谭继洵很疼爱嗣同,如果他发现过卢氏“虐待”嗣同,也不会为自己百年之后作如此安排,同时更难想象此时谭继洵在失去妻子、儿子与女儿后,会对卢氏“虐待”嗣同保持沉默。
其五,嗣同自幼性格刚烈,其生母过世后,虽有寄人篱下之感,要看卢氏眼色生活,但他岂是甘心受庶母“虐待”之人。嗣同年少时便性格极其坚强,其母曾言:“此子倔强能自立,吾死无虑矣!”在谭嗣同十三岁之前,便从京城著名侠客大刀王五习剑学武,十三岁那年,谭嗣同写下两副对联:“惟将侠气流天地,别有狂名自古今”;“除夕月无光,点一盏灯,替乾坤生色:今朝雷未动,击三通鼓,代天地扬威”,豪情霸气十足,怎会是成天受庶母“虐待”之人所写?唐才质在《戊戌闻见录》中记有:“复生则狷,遇卢氏辄嘿,而于其矜且横,不能恝置,悁悁之贫,常形于色。是以卢氏甚憎之,哭诉于敬帅(谭继洵),所以抵罅谗诋者无不至。”可见,卢氏根本不能压服嗣同,遂求助于谭继洵,而非擅自作出“虐待”之事。
综上所述,谭嗣同“为父妾所虐”一说,应是梁启超的误述,而梁启超此种说法是由何而来呢?当是错解了谭嗣同在《仁学》中所述:“吾自少至壮,遍遭纲伦之厄,涵泳其苦,殆非生人所能任受,濒死者累矣,而卒不死。”这里“纲伦之厄”是否指“为父妾所虐”?许多学者都认为所指为“纲常礼教”,固然有此层面意义,但综合谭嗣同一生,应指一系列家庭悲剧:母亲徐五缘、长兄嗣贻、次姊嗣淑三人于1876年同时染疫身亡;长姊嗣怀年少殇夭;次兄嗣襄1889年死于台湾(据传是自杀),至此,徐氏所生五子,仅存嗣同一人,而庶母卢氏所生的异母兄弟姐妹五人中,也有三人早夭。
梁启超应是由“遍遭纲伦之厄,涵泳其苦”推测嗣同受庶母卢氏“虐待”。嗣同不为庶母所喜欢,似乎有不少资料可以佐证,如欧阳予倩《上欧阳瓣姜师书序》中述:“他(谭嗣同)本是贵公子,可是家庭生活好,母亲死得早,他为庶母所歧视。”但梁启超用“虐”字来形容卢氏对待嗣同的方式未免偏颇。后来以讹传讹,并被夸大。因谭嗣同的童年经历与他的人生观、世界观的形成不无关系,故此,笔者认为极有发覆之必要,一孔之见,博方家—粲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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