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书艺人
己丑年六月初四酉时，天气阴爽，我下楼到沙颍公园去散步。未到大闸南头，远远听见闸头广场传来一阵“咚咚咚咚”的书鼓声。心想：除广播电视上偶尔有鼓书艺人表演之外，已三十年未见鼓书艺人说书了，莫非真有鼓书艺人现场表演？于是就加快了步伐前去看个究竟。果然是一位鼓书艺人在草地上说书。广场上休闲的人熙熙攘攘，热闹非常，但听说书的只有寥寥十来个人。
我停下脚步，仔细倾听，鼓书艺人正开始说《报母恩》：
“提父母养儿女如地如天，为子女费尽心报答不完。
个别人只知道妻儿饱暖，别忘了二爹娘养你一番。
娘怀儿一个月提心吊胆，只恐怕有差错如临深渊。
……
说不尽娘怀胎十月之苦，养育恩比山重不似一般。
……”
听到动情之处，我几乎要掉下眼泪。联想到父母把姐弟九个养育成人，个中的艰苦心酸，又怎能说得清楚！
一段书说完，说书人点燃一支烟，说：“无小人不养君子，无君子不养艺人。各位父老乡亲，有钱的请帮个人场，没钱的帮个人场。”但半天了他脚前的黄瓷碗仍然是空空的。我掏出两枚一元硬币放在碗中，随后就有三五人往碗里放钱。也许是观众的激励，也许是艺人的本能吧，一支烟还未抽完，他又说唱起来。先是一段《小两口拌嘴》，接着又说了一段《郭巨埋儿》，无不声音洪亮，字正腔圆。激昂处声震山岳，舒缓处如小桥流水；开心处让人心花怒放，伤心处让人心酸眼涩。
间歇时，我买瓶水送给他，说：“歇歇吧，师傅！喝点水润润喉咙。”旁边的一位老大娘看到说书人脸上汗渍渍的，心疼地说：“你买个小喇叭，可听得远一些，省得累坏了喉咙。”一位老翁说：“说得真好，跟录音机上的声音一模一样。”说书人说：“那是我的带子，九零年录的。”说书人感到十分自豪，接着说“说书只是让自己开心，主要靠唢呐挣钱。”我说：“待会儿给大家来一段。”说书人说：“今天没带唢呐，来段横笛吧。”说着，他从布袋里掏出横笛，吹了一段《两只蝴蝶》。婉转缠绵的笛声赢得听众的一片喝彩。吹横笛一般用嘴，可他不仅能用嘴吹，用鼻子也能吹，正让人感到惊奇。
这位说书人三十八岁，太康县人，名叫刘信芳。
刘信芳眼睛不太好，但不妨他是一位奇人。我很想了解他的更多情况，问他怎么联系，他给我一个手机号码。我没带纸笔，就用小刀刻在烟盒上，并相约第二天上午再见面。
二
第二天上午，我去刘信芳下榻的旅社拜访他，他热情的接待了我。我说明来意之后，他就爽快地介绍了自己的经历。
刘信芳是他给自己取的艺名，他的原名叫刘稳当。母亲双目失明。父亲有眼疾，略通路，是远近闻名的鼓书艺人。少年家贫，父亲常搀着母亲，领着自己和两个姐姐走村串镇。
信芳亦有眼疾，但行路无大碍。少年时期和其他同龄人一样，调皮贪玩。七岁时便开始利用闲暇之余跟父亲学艺。说书全靠记忆，内容要烂熟于心。父亲怕他累坏了脑子，就在门前悬一铁铃，听铃声开始学习，每个钟头休息一次。他在父亲的悉心指导下进步很快，不仅熟记了几十个书帽、段子，连几十万字甚至上百万字的大部头，也能背诵如流。十来岁便能随父亲外出卖艺了。
十二岁那年，他带着书鼓和简板，偷偷搭车来到周口汽车站，摆起了场子。听书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外边的人只听见鼓书声，见不到他人影。第一天就挣了一百八十元。在周口三天，除去吃住，净挣三百五十元。他说，那时的三百多元，够他一家半年的费用。
十八岁那年，他参加了宝丰马街书会。其精彩的说唱引起了省音像出版人的关注，省音像社就出版了他的《老来难》、《十大劝》、《报母恩》、《人志高》四个段子。商丘地区有人来联系，愿以高价出版他的光碟，但只用他的录音，不用他的形象，遭到他的回绝。我问其原因他说，他们这样歧视人，给钱再多也不干。
随着歌舞艺术的迅速传播普及，鼓书这种一人一台戏的艺术形式，逐渐失去了市场。他的很多同行，停业的停业，改行的改行，操持老本行的已寥寥无几了。言谈之中，流露出对鼓书前途的担忧。
问他唢呐跟谁学的，他说，看到鼓书日益衰落，为了生存，二十二岁那年开始自学唢呐、排笙、横笛、口琴、电子琴。空闲的时候，白天苦练一天，晚上怕影响家人和邻居休息，就到野地里去练习。他说，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凡事只要努力去做，就一定会成功。现在，他领有一班二十多人的鼓乐队，还买了一辆流动舞台车。过了暑天，忙时一天能挣一两千元。
现在家中无事，闲得慌，就出来走走，一是消磨时间，二是展示一下自己的才艺，挣钱多少无所谓。问起对鼓书艺术前景的想法 ，他说，希望政府关注一下鼓书艺术，多给鼓书艺人提供一些表演、交流的机会，不要让鼓书这门古老的艺术自生自灭。如果能出版一套自己的光碟，就是分文不取，也一生无憾了。
刘信芳住的是十元一天的简陋房间，床上只有一张破席而已，但他并没有丝毫的忧伤。他说：“广厦千间，躺不过一席；家财万贯，吃不过一饱。能遮风避雨就行 。”
孔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住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刘信芳，你难道是贤人颜回的化身么？
告别刘信芳回来的路上我想：他父亲给他起名叫“稳当”，大概是希望他一生幸福平安吧？他给自己起名叫“信芳” ，大概是坚信只要努力付出就一定会有收获，就像春天到来百花就会散发出芬芳一样吧？信芳，我衷心祝愿你在人生的旅途中永远“稳当”，祝愿你在艺术事业上永远“信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