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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百合之谜

银百合之谜

愿像人一样活吧?
                           那就去死吧!

                                  楔子

                                   1

    中央电报大楼的时钟指针指向了1点50分。
    地铁“清池塘”站。徐徐而升的滚梯上站着一位已经有些谢顶的中年男子,他
下了滚梯,用脚顶开地铁站的玻璃门,走到外面的小广场上停了下来。他身穿一件
不算很考究的灰风衣,风衣下露出熨烫得很平整的灰色西裤,脚上是一双同样颜色
的半高帮皮鞋。中年男人的胡子刮得很干净,风衣的领口敞开着,露出有些歪斜的
领带结。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个很普通的人,但是在他风衣的左前襟上别着的一
枚胸针却显得不那么普通。
    那胸针在太阳的照射下熠熠生光,与这个“普通人”的装扮极不和谐。
    这是1993年“十月事件”的前几天,城里还算平静。虽然夜里偶尔会传来短促
的枪声,但是在白天,城市依旧显得平静、详和。
    秃顶男人穿过地下通道,向街边一排排的小商亭投去审视的目光,像是在把它
们进行比较、筛选。随后他又漫步穿过大街,停在交易所门前。交易所的台阶上人
头攒动,他在人群中试着向前挤了挤,但马上又放弃了,重又回到街对面,在一个
商亭前停了下来。
    “我想看看那个录音机。”他用手指着货架说。
    “有什么可看的。”售货员放下手上的书,抬起头,“我不能把包装拆开。”
    “那就看看说明书,行吗?”
    “当然可以。”
    售货员从货架上拿下一个塑光纸粘成的硬盘子,从里面抽出一本小册子,递出
窗口。他想赶紧打发了这个麻烦的顾客,继续自己的阅读,他是在最吸引人的地方
被打断的。
    穿风衣的男人看了会儿说明书,对售货员说:
    “我要了。这牌子不错。”
    “60美金!”售货员回答道。他非常想把这一章读完,但还是不得不放下了书。
    “您没明白我的意思。我要这录音机,但不准备给钱!”
    “这是什么话!”售货员以为自己听错了,把身子探出窗口,仔细打量着这位
顾客。
    类似的情况他并非没经历过,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把面前这位穿着朴素的中年
人同那些地痞流氓联系在一起。这个人倒更像个失业的工程师——敞开的灰风衣,
黑色窄领带,剃得很干净的圆下巴和礼貌的微笑。
    “不给钱!白拿!”中年人重复了一句。他笑了笑,突然换了一种舞台上魔术
师惯用的腔调说:
    “请仔细看看这个。”他用两根手指揪着风衣前襟,“我有这个权利。”
    “不行,同志。”售货员生硬地回答着。他断定这次并不是抢劫,于是便把手
伸出窗口,飞快地从对方手里抓过了说明书。“我们通常只收外汇。”他接着又用
比较柔和的语调补充道:“或者按外汇牌价支付卢布。”
    顾客没有反应,他的圆脸上依旧挂着笑容。
    “什么牌价?”他问。
    “售出价。咱们来看看。”透过商亭的玻璃可以看到售货员抽出的书签,这是
一张窄纸条,上面写满了数字,他的手指顺着一列数字滑下去。“1美元兑换1230卢
布。”他笑了一下,“用这些废纸买跟自拿也差不多!怎么样,您要吗?”
    “我已经说过了,要!”
    顾客例过身,阳光直射到别在他风衣左前襟的胸针上。直到此时,售货员才认
真端详起这枚饰物。它不大,有五到七厘米,呈椭圆形,黑色底框,正中嵌着一朵
银百合,栩栩如生的花朵在阳光下非常耀眼。
    “60美金!”售货员重复了一句。
    “您还不明白吗?”顾客的语气里带着诧异,“我不是买它,而是要它。”
    “您最好走远点儿!”售货员被这个莫名其妙的顾客搞得有些不耐烦了,“请
走开,公民,您妨碍了我的工作。”
    顾客往旁边掷了挪,好像存心似地,站到一个可以让售货员更好地看到他的位
置。
    “您这样做不对,年轻人!”他说,“您一点儿都不想让步,这可真让人伤心。”
    “他是个疯子。”售货员想,“可能是变革时期的某些东西对他刺激太深……
也许应该给朋友们讲讲这事。”
    “为什么?这不合逻辑。”为了验证自己的判断,售货员继续问,“为什么我
必须把这个价格不菲的录音机送给您呢?”
    顾客俯下身,“银百合”再次清晰地呈现在售货员眼前。
    “愿不愿意给是您的事。可我要告诉您,拒绝我的要求您会得不偿失的。”
    “请走开。”
    售货员使劲关上商亭的窗口。他在犹豫——是给工商管理办公室打电话呢,还
是叫警察?虽然这个疯子没有闹事,但他会把生意全揽了。售货员把手伸向写着
“停业”的牌子。就在这时,他发现那个难缠的顾客已经远去,灰风衣在人群里晃
了两晃就不见了。
    “真是个疯子。”售货员想。他打消了报警的念头,重新拿起书。“可能是个
失业者,其实也挺可怜的……看样子像个工程师。算了,关我什么事?不幸的人太
多了……

                                   2

    中央电报大楼的时钟显示着:2点15分。
    售货员记住了这个时间。他把快要读完的侦探小说放在一边,在狭小的商亭里
伸了个懒腰,考虑着是现在去吃午饭还是再呆上半个小时。
    就像第二天他在作证时对那位礼貌、温和的侦探说的一样:“袭击发生得非常
突然。”
    四个暴徒瞬间包围了商亭,他们从外罩里抽出一根很长的橡胶棍,像是从那本
未读完的侦探小说里走出的警察。
    玻璃窗上映出一张面目狰狞的方脸——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和残缺不全的牙齿。
售货员想关上窗口,但已经来不及了,一只胳膊伸了进来,冰冷的枪口直顶着他的
额头。一个年轻。快乐的声音响了起来:
    “好好坐着!别乱动!”
    售货员没有看清持枪者的容貌,强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晃得他睁不开眼。暴徒
用立起的衣领遮住脸,深色的头发下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快乐的眼睛。
    “动一动,我就打死你。如果乖乖的,你还有机会去医院,运气好的话还能有
机会活下去。”
    “请别打死我!”售货员低声哀求着,“我是个学生,我正在读大一……请别
打死我……我只有18岁……”
    感受着双眉间那块冰冷的金属,售货员下意识地举起了双手,虽然并没有人要
求他这样做。
    橡胶棒疯狂地向货架砸去。枪筒已经从售货员的额头上撤走,但他依旧高举着
双手坐在那儿,紧紧闭着眼睛。货架被砸得粉碎,摆放在上面的商品——廉价电子
表、中国产的游戏机、新加坡的糖果、口香糖、德国的电子计算器、录像带和国产
的烟花爆竹——被橡胶棒卷起的“狂飙”抛向四处。纷飞的碎片划破了售货员的脸
和脖子,被砸烂的商品散落在他的膝盖上和地板上。
    小商亭遭受的洗劫持续了将近三分钟。
    “烧了它!”暴徒们喊叫着。
    售货员听见导火线被点燃后发出的“噬噬”声,已经几乎失去意识的他依旧努
力地高举着双手。他睁开眼睛,透过模糊的泪光,看见一个暴徒从货贺上抄起一条
幸存的“万宝路”。
    “呼”的一声,售货员的双腿最先感受到火焰的灼痛。火苗烧到一盒“飞腾之
星”,被点燃的绿色烟花拔地而起,在小商亭内撞了三下之后,穿过一块被砸破的
玻璃飞到大街上,落在远处的人群中,熄灭了。
    “科沙,我们走!”暴徒们的招呼声在远处响起。
    火柴“嚓”地一声划着,香烟被点燃了,一只戴着棕色手套的手,掏出怀表,
银表链左右摇摆着。
    “我们创了纪录,185秒。”又是那个年轻、快乐的声音。表盖随之“啪”地声
弹上了。

                                   3

    40分钟以后,在莫斯科加加林广场上的“输出建设银行”大楼里,“银百合”
再一次出现了。
    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踏上银行大楼的台阶。他抬起戴着脏兮兮的棉线手套的手,
推开宽大的玻璃门,走进银行。乞丐迈着蹒跚的步子向一个服务窗口走去,在他破
棉袄的左前襟上挂着一枚胸针,和几十分钟前别在灰风衣上的那枚饰物一模一样—
—黑色底框上嵌着一朵栩栩如生的银百合。
    本该守在门口的警卫不知去了哪里,乞丐走进银行,没受到任何阻拦。银行里
人不多,乞丐的出现招来了顾客们厌恶的目光。大家都希望把这个流浪汉从银行洁
静的大厅里赶出去,但每个人都不愿为此浪费时间,大家都有自己的问题要解决。
    乞丐径直走到四号窗口前,俯下身,咳了几声,想以此引起坐在里面的那位年
轻服务小姐的注意。选择这个窗口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其他服务台前
站满了人,而这里正好空着。服务台的玻璃窗后映出一张可爱的年轻姑娘的脸,窗
口一侧照例贴着这样的告示:
    “出售或购买美金超过5000元的单位和个人享受优先服务。本服务台所储外汇
均为百元面值。”
    乞丐认真读过告示以后,又咳了几声,接着礼貌地说道:
    “姑娘,求您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头儿……”他用那双因酗酒而黯淡无光的眼睛
望着服务台里的年轻姑娘,戴着棉线手套的手伸进窗口,掌心朝上,摆出行乞的姿
势,脏兮兮的手指颤抖着,“请给我点儿钱吧。”
    年轻的服务小姐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猛地抬起头,下意识地抚了抚丝质
衬衣。她那双美丽的蓝眼睛向面前这位顾客投去惊讶的目光。
    “您在说什么?!谁放您进来的?”
    她用目光在大厅里搜寻着警卫的身影,但是一无所获。在后来进行的银行内部
整顿中严格规定:禁止警卫在值班时及值班前饮用含酒精饮品。
    “亲爱的姑娘,请给一个可怜的老人200美元吧!”乞丐仍在恳求。
    “多少?”
    “200!”乞丐用肮脏的手指沾上唾沫,擦了擦别在棉袄上的胸针,“你看看这
个,知道这是什么吗?”
    “您也许有支票?”服务小姐没有理会乞丐的动作,犹豫了一下,接着说,
“请把支票给我,我给您提钱。”
    她询问的目光投向老乞丐,什么样的顾客都可能有的。但肮脏的流浪汉很快给
了她一个否定的答复。
    “我什么都没有,亲爱的。”他小声说,“只有这个胸针。你看清了吗?现在,
我请求你,亲爱的,别找我这个老头儿的麻烦,给我点钱,咱们各干各的。”
    “请走开!”年轻的姑娘勉强忍住没用手捂住鼻孔,“我警告您:请离开这里,
不然我就叫警卫了。”
    “你一分钱都不打算给我?”
    姑娘生气了,她站起身,离开了自己的位置。
    “我已经警告过您了!”
    “这是你的事……”乞丐向后退去,他趿拉着鞋走到门口,大理石地板上留下
一条歪七扭八的肮脏足印。“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打过仗,我有权利提出些要求。”
他自言自语地说着,声音很低,“我要求的不多。仅仅是200美元,200……”

                                   4

    乞丐消失在广场上的人群里。不一会儿,一辆玻璃上贴着银色太阳膜的豪华
“宝马”车停在银行门口,轮胎蹭得柏油马路“吱吱”作响。从“宝马”里钻出两
个年轻人,车门随后“嘭”地关上了。
    警卫早晨喝了相当多的德国啤酒,现在刚刚从强烈的酒精作用中缓过劲儿来,
站到自己该站的地方。向银行走来的两个年轻人除了穿着宽大、难看的夹克衫外,
没有什么与其他人不同的地方,因此他们丝毫没有引起警卫的注意。两个未受阻拦
的暴徒安然地走进银行大厅。
    银行的主要防暴设施是一台电子监视器。为避免使顾客们感到不安,大厅里只
安排了一名警卫,其余的人都在离大厅十米远的一间休息室待命。
    虽然退了一会儿,但职业的本能反应使门口的警卫最终还是对事态作出了正确
的判断。他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部黑色对讲机,指尖触到按键,但已经晚了。暴徒
在离大门只有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他们的夹克“霍”地敞开,露出里面的微型
冲锋枪,随后一连串的猛烈射击淹没了警卫对讲机里传出的“嘟嘟”声。从暴徒掏
出武器到射击,间隔不到一秒钟。
    机枪的扫射把眼务台的玻璃屏打了个粉碎,这一切只用了十秒,而在整个过程
中,既没有听到暴徒们声嘶力竭地喊“这是抢劫”,也没有看见他们拿走一分钱。
    当听到枪声的警卫们飞快地冲到大厅时,那两个年轻的暴徒已经无影无踪了。
    站在门口的警卫也曾试图射击,但他还没来得及掏出枪,暴徒已经转过身,一
排子弹扫过玻璃门,四溅的碎玻璃片打在警卫的脸上,射进他的眼睛。警卫跪倒在
地板上,眼睛已经不能视物,对讲机扔在一旁,“嘟嘟”的信号声还在响着。警卫
握着手枪,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他还是向着“宝马”的方向扣动了扳机。为了躲
避对方的子弹,他脸向下卧倒在地,满是鲜血的脸重重地撞在地面上。但是对方的
子弹并没有射过来,“宝马”已经疾驰而去了。
    警卫爬起来,擦了擦脸上的血,试图看清银行大厅里的情况。没有顾客受伤,
很多人甚至没来得及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切在瞬间发生,也在瞬间结束。
    很多100美元面值的钞票散落在大理石地板上,有一些还在空中飘荡。事后,有
目击者指出,射击并不是漫无目的的,两支冲锋枪一直朝向四号窗口——几分钟前,
一个穿着破棉袄、别着银胸针的老乞丐光顾过的窗口。

                                   5

    几乎在暴徒袭击银行的同一时间,“银百合”又出现在新阿尔巴特街的“丘比
特”商店里。前两次佩戴银胸针的奇怪顾客都是与受害者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这次
却有所不同。
    闪闪发光的银饰物别在一件皮外套上。外套的主人是“丘比特”商店的常客—
—一位职业摄影师。售货员们亲切地叫着他的名字,同他打招呼。他以前常到这儿
买东西,但没有人记得他曾戴过这样一个胸针。
    摄影师在摆放着化学试剂的货架前转了转,什么也没买,接着又来到专营进口
照相器材的柜台前。他选了一架相机,仔细地检验着它的性能。售货员忍不住问道:
“觉得怎么样?”
    “不错,挺好。”
    “要吗?”
    “要。相机棒极了。”
    “820美元。”售货员说,“带了足够的钱吗?”
    “对不起,斯拉瓦。”摄影师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把相机小心翼翼地放到柜台
上,“你知道吗?你应该把它无偿地送给我。”
    “为什么?”售货员以为自己听错了。
    “看看这儿!”摄影师用手指抚了抚皮外套的翻领,展示着那枚胸针,“你看
见这个了吗?”
    “很漂亮。”
    “现在我能拿走这部相机了吗?”
    售货员不耐烦地说:“如果你的钱够,请去收银台交款,这相机就是你的了。
如果钱不够,就先去挣钱,然后再来。也许你可以先挑件便宜点的东西。”
    这一次并没发生类似的袭击事件,一切进行得无声无息。商店里的顾客甚至没
有发觉丝毫异常现象。摄影师垂头丧气地走了,“丘比特”的营业活动继续着。过
了一会儿,人们发现:专营进口照相器材的柜台内不见了售货员的身影。
    他的尸体是清洁工在柜台下发现的。很显然,他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捅
了一刀。值班员马上报警,但是警察还没来,又在购物大厅里发现了泄露的水银,
商店只好提早关门了。

    两小时后,“银百合”又出现在“大学”地铁站附近。
    一位穿着得体的年轻妇女在路边购买鲜花时拒绝付账。在挑选了一大束玫瑰后,
她以无可反驳的断然语气声明:卖花的人没权利要求她付钱。
    卖花的是个来自高加索的小伙子,他犹豫了一会儿,决定把玫瑰送给这位年轻
漂亮的姑娘,条件是用对方的地址作为交换。本来这出街头小闹剧是可以欢欢喜喜
地收场的,但那位佩戴银胸针的年轻姑娘拒绝了,而且不知为什么还笑了一下,那
笑意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姑娘扔下花走了,她胸前的银胸针闪闪发光,脚下的高跟鞋敲打着柏油路面
“哒哒”有声。
    十五分钟后,两个身穿蓝色运动服、容貌相似的彪形大汉出现在卖花的小伙子
面前,他们不问青红皂白对这个年轻人一顿拳打脚踢。小伙子试图用不太纯正的俄
语解释彼此间的误会,但他的努力毫无结果。
    穿运动服的大汉把泡着鲜花的水桶打翻在地,又在围观者的惊叫声中揪着高加
索人的脖子,把他的头接进路边的垃圾桶。而后,他们一个人压住这个小伙子,另
一个人从旁边的地摊上抄起一瓶食用酒精倒在小伙子的头上,然后他扔掉空瓶,示
意同伴走开,划着火柴,点燃了酒精。
    这次事件的目击者事后回忆说,那位粗暴的女顾客佩戴着一枚银百合胸针。这
之后人们给这枚胸针起了一个恰如其分的名字——“忧伤的象征”。

                                   6

    “银百合”的出现和由它引起的一系列暴力事件是那么让人不可思议,而从犯
罪美学的研究角度来看,又是那么“完美”。有人猜测,“银百合”是出自一位天
才阴谋家的“大手笔”,他是个罪犯,更是个艺术家,对他来说,精妙绝伦的作案
方式要比由此带来的任何物质回报更重要。
    所有这些血腥事件中没有丝毫逻辑可言,它们看上去更像一个先锋派恶棍的流
氓行径。
    “银百合”出现的第一天在莫斯科发生了7起与之有关联的暴力事件,而在以后
的5天里,案发数猛增到74件,作案手法如出一辙。
    先是有人在商店或者银行里礼貌地提出免费索取财物的要求,他们的理由只有
一个——佩戴在左前胸的“银百合”胸针。在遭到断然拒绝后,顾客们会很快在人
群中消失,而不出半小时,被“光顾”的商店和银行就会遭到暴力团伙的袭击。
    除此之外,这些案子再没有共同之处。佩戴胸针的人可能是孩子、乞丐、普通
工程师、工人、妓女和商人。有两次“顾客”是没有固定职业的款姐,有一次甚至
是位议员——惊慌失措的售货员认出了他,他以前在报纸上见到过这位“人民公仆”
的照片。
    胸针持有者要求索取的物品就更千奇百怪了:小格鲁吉亚街上的时装屋,一位
女顾客想穿着自己相中的狐皮大衣扬长而去;而费尔大街上的一家“不可饶恕”的
蔬菜商店被毁,只不过是女售货员拒绝给一位顾客一公斤的免费香蕉……
    不可否认,“银百合”的出现给城里造成了极度的恐慌,类似的情况以前也曾
有过,不管起因是什么:红色女大衣或者银胸针,它们的效果是一样的。恐慌,总
是会成为某股社会潜流兴风作浪的大好时机。但是“银百合”带来的恐慌却被随后
发生的一系列重大社会事件冲淡了。
    当有人武装占领了电视台,当广播节目被迫中断,当一个国家里同时出现了两
位合法总统,还有谁会注意被洗劫的商店、天才的阴谋家和人们衣襟上浪漫的百合
花呢?
    即便“银百合”案不像它真正发生的那样残酷、玄妙和不可思议,但内务部还
是会对案子给予足够的重视。可是一来侦查初期并没有找到这些暴力案件的内在联
系;再者10月3号。4号的事件打乱了莫斯科的正常秩序,所以人们再也顾不上那枚
银胸针了。

                                   7

    “银百合”引发的暴力事件发生在10月上旬,而真正立案侦查已经是第二年3月
初了。庞大的官僚机器永远不能正常运转,特别是那个被称为“司法机关”的齿轮。
    暂时,彼得洛夫卡的官员们会忙着研究银行暴力案,侦探们则被商亭劫案和类
似的一大堆案子搞得焦头烂额,但他们只盼着侦查期限一过,好把这些案件的资料
束之高阁。
    最后还是在市检察院的努力下,这些犯罪手段明显相似的案件才被合而为一,
立案侦查。检察院怀疑在一连串的暴力事件之后隐藏着什么政治内幕,于是案件的
侦破工作自然而然地移交给了国家安全局。
    案件被命名为“7678—98号刑事案”,很快成立了以安全局少校亚历山大
11

这是一本9月份的《奇闻怪事》。这个杂志是单一性的商业广告刊物,厚厚的画
报色彩明亮,印刷精美。杂志的第16页登着一则纪念品广告,公司向顾客们推荐一
批新款首饰,其中有不算很贵的石英表、镶绿宝石的戒指和镶着朵百合花的银胸针,
胸针有一个浪漫而奇特的名字——忧伤的象征。在放大的彩色照片上,银百合显得
极富立体感,它卷曲的花瓣和伸展的花蕊清晰可见。
发现了纪念品公司的广告,对朱可夫而言是个不小的收获,可同时也深深刺痛
了他。花了那么多时间,做了那么多努力,却偏偏对摆在眼前的线索视若无睹,这
真是工作上的一大失误。
早晨的碰头会之前,朱可夫同纪念品公司所在地区的检察院取得了联系,请求
发放搜查许可证。24小时以后,检察长签发了许可证。从未可夫在杂志上看到广告
到行动小组冲进纪念品公司在栅栏大街的商店,时间过去了仅仅30个小时。
行动小组装备齐全,动作迅速,但对于一次例行搜查来说未免显得有些大动干
戈。商店占据了一座破旧的四层楼的第一层。行动队的三辆车停在楼前,七名队员
全副武装包围了商店,占好有利位置,封锁了紧急通道和窗口,另外三个人和朱可
夫一起走进大楼。
不很大的销售厅里灯光昏暗,只有那些陈列在灯下的人造宝石和项链闪闪发光。
商店里没几个顾客,墙壁上刷着黑色涂料,圆形柜台后站着一位售货员,他吃惊地
望着朱可夫和另外三个人,扶了扶眼镜,用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声音问:“是抢劫
吗?”
“不,是搜查。”朱可夫出示了证件,“我能见见经理吗?”
“你们有搜查证吗?”
售货员小心翼翼、带着些委屈的声音让少校很反感。
“当然了!”他掏出了许可证,平摊在柜台的黑天鹅绒台面上,“现在我可以
见经理了吗?”
刑侦队员在门口对顾客逐个进行检查,然后放他们出了商店。
“我就是经理!”柜台后的人又扶了扶眼镜问道,“你们要找些什么?”

11个小时以后,当最后走出的刑侦队员把商店大门关上之后,戴眼镜的年轻人
走到电话机旁,拿起了听筒。
“阿列克谢,是你吗?”他的声音听起来像大病初愈。
“出什么事了,谢廖沙①?”对方问,“你的声音有点儿不对头。”
①谢尔盖
9

闷热和伏特加的作用使丽达觉得烦躁难耐,她的意识渐渐模糊了。从车厢里某
个遥远的角落传来动听的吉它曲,自行车手在包厢里上蹿下跳。望着他们映在窗玻
璃上的影子,丽达觉得有些可笑。她慢慢转过身,看着他们,这时她才意识到包厢
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儿。
“打不开!”包厢门被人在外面用力拉得“吱吱”作响,“王八蛋!他们给锁
上了。”嵌在门后的穿衣镜被砸得晃了几晃,“你还说没有自行车手?”
紧张使瓦基姆的脸显得苍白而瘦削,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嘴唇抖动着,因痉挛
而在脸上拉出一条蓝色的病态线条。他用颤抖的双手抓过放着手枪的盒子,拿出枪,
拉开保险,枪口直指包厢门。
“怎么样!”不知为什么,彼得

TOP

第二章 被封锁的车厢

1

米尔内退到走廊上,并为彼得

TOP

7

“真浪漫啊!两个人的旅行。”
秃子说着,走进下一个包厢。
“我有点儿不明白!”他面前站起个男人:雪白的衬衫、西裤,脚上的皮鞋像
是刚刚离开鞋刷,只是没穿西服外套,领带结也稍稍有些松散,“也许您能给我解
释一下……”
“会给你解释的!”秃子挥起那只受伤的拳头朝男人领带结偏上的部位击去,
打在牙上。
男人捂着脸,规规矩矩地坐回到铺位上。包厢里还有个女人,她穿一身典雅的
灰色套装,光亮的皮鞋,一头金发很好看地梳在脑后。
“您也要搜查我们吗?”她站起身,问道。
女人向旅伴投去嫌恶的一瞥,她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慌乱。
“跟大家一样!”不知为什么,米尔内说这话时竟有些腼腆,“我们想检查一
下您的行李……”
“和身体!”秃子补充道。
“我必须要脱衣服吗?”女人说着,整了整自己的发型。
“两个人都得脱。”秃子说。
“随便好了。”男人捂着腮帮子说,“不过我必须要告诉你们:我可是一位知
名作家。”
“是吗?真令人肃然起敬。”秃子从行李架上拉下一只黄色皮箱,放到餐桌上。
“您都写些什么?”米尔内问。
“社论!”女人干巴巴地说。她依旧站着,用右臂搭着上铺。“他还算有名。”
女人的语气里带着些许嘲讽,“但是你们可能不读那些东西。”
车厢另一头响起一声痛苦的女人的哀号,随即被扼断了。隔壁包厢里的士兵在
挪动什么东西,发出很大的声响,显然是在试图把包厢门堵严。米尔内呆呆地望着
女人被晒得很好看的双腿,说道:
“日后一定拜读。”他把目光从女人的双腿移到脸上,“现在,请您告诉我:
那个纸袋在哪儿?”
“哎呀!”她把手从上铺放下来,“这我可帮不上您的忙。”
一把电动剃须刀从箱子里掉到地板上,弹了一下,保护刀头的塑料盖滑下来,
滚到不知哪里去了。男人已不再捂着腮帮子,他拿起自己的眼镜,擦了擦,戴上,
透过镜片由下而上望着米尔内,突然大声说:
“滚出去!”
“你活腻味了?”米尔内说着,把枪顶过去,“老老实实呆着,大作家,把衬
衫脱掉。”
“您还是自己动手脱吧,夫人,也许您也经常写点什么?”
“是的。”
“写些小文章?”
“不,是刑侦纪闻。”
“真想不到!”
“不!”男人捂着脸,带着哭腔喊道,“我受不了了!受不了了……”他坐在
铺位上,身体不住地起伏、抽搐,“我受不了了……”
“大作家……咕一咕!脱掉衬衣……还有裤子……”米尔内一边说,一边用手
枪扫动着作家的头发,“快点儿,我们的时间很宝贵,办完事你就自由了,来吧,
来吧……”
“你不懂得尊重知识分子吗?”一双浸满了泪水和恨意的眼睛透过镜片望着米
尔内,“我们是有知识的人……”
“对!知识分子!”米尔内点着头,“我已经说了:脱掉裤子!”
“您写有关凶杀案的报道吗?”秃子问女人,“那种恐怖、诡秘的凶杀案?”
“是的!”
“然后他再把这些写成小说,是吗?比如说关于普洛宁少校和他的狗朱力巴尔?”
女人不屑一顾地望着枪筒,当枪口从她的鞋面慢慢抬升,指向短裙时,她坦然
地伸出修长的双手,拈住裙边,掀了起来。
“您是不是对这感兴趣?”
车厢另一头传来几声低低的哀号,透过车轮与铁轨的撞击,依稀能够听到击打
声和人体摔到地板上发出的沉闷声响。
“谁?”秃子喊了一声,把手伸向枪套。

8

列车员出现在包厢门口,他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蓝眼睛迷惑不解地眨动着,
湿润的嘴唇在不住地颤抖,他瞪大眼睛吃惊地望着面前的场景,嘴张成一个深红色
的椭圆。秃子作出举枪射击的姿势,但米尔内打了个手势,示意他放下枪。
列车员用双手胡噜了几下身上皱皱巴巴的蓝制服,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面临的
危险,捋着唇上有些可笑的小胡子,问道:
“要茶吗?”
“乔治,你想喝茶吗?”女记者问那男人。她微笑时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作家摇了摇头。
“劳驾!拿两杯!”米尔内说,“或者三杯?”他询问地望着秃子。
“我不要!腾不出手来喝茶。”
“那就两杯吧。”
“同—志!……”作家喃喃地说,“救—命!……”
然而列车员已经走向下一个包厢了。
“孬种!”米尔内把枪口直顶到作家的脸上,“还侦探小说呢,狗屎!可惜了
这样一个女人!”
“他怎么回事?”秃子问,“我是说列车员。”
“他有病。”米尔内用手指了指头,“他对茶、刹车灯和床具以外的事物一概
视而不见。我们已经和他打过很多次交道了,他是个酒鬼,即使去作证,也没人会
相信他。”
列车员沿着车厢走去,从他的动作和表情里看不出丝毫不安,就像什么事情都
没有发生一样,他如同往常一样在规定的时间里为客人们分送着茶水。三分钟前,
阿列克谢就已经注意到了列车员的出现,现在他已经站在他们面前了。
“您能同车长取得联系吗?”他小声问。
“暂时不行!”从列车员泛青的嘴唇里钻出这几个字,接着他又用整节车厢都
能听到的大嗓门问道:“您要条吗?”
“请来三杯。”阿列克谢也大声地回答。
列车员点了点头。他当然不是白痴。

9

米尔内不慌不忙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海员衫,但这悠然自得的动作却掩盖不住
他此刻内心的焦灼。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找到那只口袋的可能性也越来越小。米
尔内当然明白,如果找不到,他将面临怎样的处境。以往若是碰上类似的搜查行动,
他早耐不住性子要找几个人来“修理修理”了。可是今天不同,这要感谢那种出产
在亚洲的烟草——一种很香、很烈的烟草。它几乎使米尔内变成了一个善良可亲的
人。
全身赤裸的玛尔卡丽达依旧站在窗口旁,她的样子让米尔内觉得很可笑。
“进包厢去!”他说。
玛尔卡丽达蹲下身,用那双无精打采的眼睛望着米尔内。
“进包厢!”米尔内拉开一扇门,用尽量客气的语气说,“对不起,我把这位
姑娘安置在您这里,否则她会在走廊里被冻坏的。小可怜。”
“我没意见!”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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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庆祝一下了!”科沙说着,把那枚他梦寐以求的银胸针装
进马甲口袋。
他走过了一间敞着门的包厢,探头望进去,只见愁眉苦脸的米尔内正在套裤子。
旁边站着的显然是这条裤子的主人,从他麻木的表情上可以看出这可怜的人已经被
所发生的一切搞得筋疲力尽了。他甚至已不再感到害怕,面无表情地穿上别人的衬
衣和裤子。
从车厢的另一头传来一声枪响,接着又是一声。那里应该是秃子的位置,科沙
朝过道外的铁门望去,秃子的脸在铁门的玻璃窗上晃了一下。
“怎么回事?”米尔内问道。
科沙耸了耸肩。很显然,子弹是隔着玻璃射过来的。
“秃子可能中了冷枪。”他说着,斜了一眼车外的挖土机,翻斗依旧高悬在空
中,“看来他们已经等不及了。”
科沙走到铁门前,掖好枪,小心翼翼地把手搭在门把上。铁门“嘎吱吱’”地
开了,一股极凉的气息扑面而来。过道里,阿普杜拉正在折磨着几名作为人质的女
乘客。他用芬兰刀残忍地向她们的脊背和臀部刺去。妇女们怕得要命,但又不敢叫
出声。一个姑娘用手掌捂着嘴,眼里噙满了泪水,惊恐地望着阿普杜拉。
“伙计们……我要死了……”秃子艰难地说道。鲜血从他的嘴里喷涌而出。秃
子甚至能感觉到它的温热和一丝淡淡的咸味儿。他并没有感到疼痛,只是觉得害怕,
非常非常害怕。“伙计们……我……要死了……”他艰难地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
扭头望了望车厢铁门上的玻璃窗。车窗显得很高、很远,给人一种空洞、幽暗的感
觉。秃子在自己身上摸索了一遍:一颗子弹从右肋射了进去,另一颗打中了肩膀。
那四个喝醉酒的男人此刻正高举着双手,站在敞开的车门前,他们身后是老妇
人和那三位屡遭羞辱的年轻姑娘——他们将是第一批被释放的人质。米尔内不知什
么时候也站在了这一群人质的身后。他已经换了一身高档西装,还扎着领带,西装
口袋里装着一张别人的军人证,上面的照片小得足以让人区分不出谁是它的真正主
人。在米尔内的脸上看不到丝毫恐惧和无辜的神情。他只是紧闭双唇,表情漠然地
盯视着前方。
科沙找了一块白色三角巾举在头上,跳下车厢,向挖土机的方向走去。翻斗里
现出一个身穿警察制服的身影,是个中尉,长着棕色头发。
科沙在离挖土机十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我们现在释放一部分乘客,剩下的还让他们呆在车厢里,如果你们答应让列
车顺利进站,我保证他们将不会受到伤害。”
中尉消失在翻斗里面,过了一分钟,他又出来,向科沙点了点头。
“好的,我们答应你的条件。”
科沙慢慢走回车厢,麦克风里又响起中尉的声音:“列车可以进站,但你们必
须保证乘客的安全。”
科沙跨进车厢,随手带上门,把中尉的声音关在了门外。

19

米尔内并没有引起同行乘客的怀疑,他和其他人质一起被带到一旁,逐一检查
了证件。一辆小型公共汽车停在他们旁边,乘客们依次上了车。米尔内注意到:车
上并没有警察。
“防暴警察此刻一定已经钻入了车底,”米尔内想着,找了一个比较舒服的位
置坐了下来,“他们是马上发起进攻,还是像他们自己答应的那样——放火车进站
呢?要是第一种情况,那科沙他们就惨了,否则还会有一线希望……手上有人质就
会有逃脱的希望。我真不该把那男孩儿给放了。纸袋一定是在他那里。我真没用,
当时就应该朝他开枪!”
小公共汽车驶出没有多远,米尔内就站起身,对同行的旅客们说,他在这附近
有座别墅,而经历了这次旅行的他此刻已筋疲力尽,正需要躺在吊床上好好睡上一
觉,并且他再三保证,需要的时候一定会以证人的身份出现在警察局……米尔内顺
利地下了小公共汽车,在公路转弯处截了一辆白色“伏尔加”,径直向城里驶去。

20

亚马锁好厕所门,抽出手枪,拉下保险,把枪放到湿漉漉的地板上。做完了这
一切之后,他才放心地解开裤子,坐了下去。隔着窗上的花玻璃,很难看清外面的
情况,只看到黑乎乎的影子在窗前晃来晃去。
亚马感到一阵绞痛从小腹袭遍全身。他抽搐了一下,瞟了一眼地上的手枪,心
想:万一有什么情况,应该来得及拾枪射击。
门外响起科沙的声音:
“去看看那边的情况!”
“那儿没什么?”阿普杜拉答道。
“我说‘去看看’!”
走廊里传来阿普杜拉急匆匆的脚步声,他往车厢的另一头去了。
“我们马上就要进站了。”科沙说。
“你真这样想吗?”
“他们是不会拿乘客宝贵的生命去冒险的,这对他们来说比成吨的海洛因更重
要。万一这些脑满肠肥的‘大人物’中有哪个因为他们的失误而一命呜呼的话,他
们没准会被发配到非洲,或者什么更糟的地方。”
亚马从坐桶上站起身,朝镶着花玻璃的小窗口望了一眼,然后拾起地板上的手
枪,向放水筏门踩去。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感觉:防暴警察已经上了车!虽然
他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不可思议,但还是禁不住探身向马桶深处望去:水流正顺着
桶壁往下淌。透过打开的筏门甚至能看到生长在枕木间的杂草。
不可思议的事终于发生了:筏门下出现了一截警服袖子,接着是一双眼睛!亚
马不假思索地朝着这双眼睛开了枪……脚下传来“咚”的一声,什么东西摔在了枕
木上。他抬起蹬在踏板上的脚,筏门“啪”地一声弹上了。
亚马转身朝窗口望去,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伴随着“哒哒哒”的清脆响声,
一排机枪子弹破窗而入,其中一颗打在亚马的肚子上,另一颗飞进了他的鼻梁。死
亡来得这么突然,亚马甚至没有意识到它的降临。
秃子没有对枪声作出任何反应,他拉开车厢门,窗玻璃上隐约映出他的形象:
光光的头皮,泛青的眼皮和嘴唇。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尖嚎,径直向空场中冲去。
枪声响了,夹杂着麦克风里传出的声音,秃子掉转身,看到了车窗后映出的乘客们
惊恐的脸。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腿,秃子跌倒在沙地上。”他努力举起枪,朝着那
些围着他旋转的穿警服的黑影射击。
一颗又一颗的子弹射进秃子的躯体,他抽搐了几下,终于不动了。
“傻瓜!”科沙用他特有的快乐腔调说,“真是孩子气。”他转向阿普杜拉,
补充道:“我们必须进行严密的防守。万一我‘光荣’了,请接受我成为一名共产
党员,如果我侥幸逃脱就算了。”
这时火车动了一下,有气无力地向前移动了一百来米,又停下了。
“情况不太妙!”阿普杜拉说道。
“完蛋了!”
“布哈拉香瓜。”
“什么香瓜?”科沙问。
“你以前吃过布哈拉产的香瓜吗?”
“那还用问!”
“别提多甜了……我们要是投降呢?”
“不会吧!个把带枪的警察就把你吓成这样?”
“谁说我害怕了?”
旅客们都被关在自己的包厢里不敢露头儿,他们被这持续的安静吓坏了。当科
沙的男高音突然打破寂静、响彻车厢的时候,他的歌声让不少旅客感到心脏很不舒
服。
“我到过萨拉托夫、罗斯托夫和基什尼奥夫,也去过坦波夫、莫吉廖夫和巴库,”
科沙唱着,抄起一顶扣在酒瓶上的草帽。一颗子弹飞来,在草帽上穿了两个洞,击
在包厢门的铁箍上,弹开了。“在莫吉廖夫我买了件睡衣……噢——啦——”
从冲锋枪里射出的子弹呼啸而过,听得出来:子弹不是飞过车顶就是打在了车
轮上——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起到些威慑作用。
“我过上了无所事事的清闲日子,”科沙扯着嗓子继续唱,“吃喝不愁还有烟
抽……”
他用双手握着手枪,像在靶场练习射击那样,瞄向窗外移动的影子,他把准星
锁定在一个黑影的脖子上——没有防弹衣保护的部位,扣动了扳机。
“如果有人委屈,如果有人嫉妒,让他也去那里住上一住!”
防暴警察们也许听不清科沙的歌声,但他们无疑被他精确的枪法惊呆了。再次
下达了“射击”命令之后,子弹已经不再飞向车顶和车轮,而是扫向车窗的玻璃。
在失去了几位战友之后,他们已经顾不上乘客的安危了。
“甜—瓜!”阿普杜拉嘟囔了一声。
他朝科沙望了一眼,这是一双失去生气的潮湿的眼睛,让人联想到被切开的布
哈拉甜瓜。阿普杜拉栽倒在过道里,在他背上散布着几点星状的深红色斑点。他用
双臂在身体下面划动了几下,艰难地翻了个身,靠在一扇紧闭的包厢门上。
“真是愚蠢透顶!”科沙说着,伸手合上阿普杜拉那双黯然无神的眼睛,“睡
吧。”
火车依旧停在原地,弗拉基米尔和他的同伴击碎了车窗玻璃,小心地钻出窗口,
跳到了沙地上。一排子弹从他头顶飞过,弗拉基米尔赶紧扔掉手枪,高举起双手。
“别开枪!是自己人!”他喊道,“我是人质!”
从外面可以清楚地看到乘客们贴在车窗玻璃上的脸,那是一张张苍白的、充满
了惊恐的脸。
“要想活命……”麦克风里的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当然想!”科沙说,他又看了一眼被打得粉碎的玻璃窗,小声说:“狗杂种!
不可怜这些乘客,也该可怜可怜你们自己!”
他把最后一颗子弹射向一个冲进车厢的警察,然后像弗拉基米尔那样扔掉已经
发烫的手枪,举起了双手。

21

列车员在一位少校军官的陪同下,开始逐个包厢地查票,他一遍又一遍地问着
旅客们:
“到头儿?是到终点吗?”
少校一言不发,用粗大的手掌抹了抹发红的脖子,防弹背心没有系好,弄得套
在外面的制服也走了形。趁着他转过身去的一刹那,阿列克谢把一沓绿色的钞票塞
进了列车员干巴巴的手掌里。
警察把尸体从车厢抬到汽车上,受了重伤的吉他手和几名妇女也被送上了急救
车。阿列克谢发现了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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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无聊的外省

1

经过搜查,科沙戴上手铐后,被推进了一辆警车,却不料这纯粹是辆快要散架
的老爷车。司机好几次想行使自己的职权,拉响警笛,至少也要开动旋转的警灯吧,
但可惜他们就是不灵。除了在潮湿的柏油马路上刹车时发出的刺耳的嚓嚓声外,还
有发动机在断断续续地嚎叫,甚至发出雷鸣般的轰鸣声。绝对没有什么庄严的音响
来伴送被拘留的人犯。
车顶上的警灯开始倒是亮了一下,还放射出蓝色的光芒,但立刻就又熄灭了。
坐在两边的两个押解人员,全身浸透了雨水,潮湿的制服散发出一种难闻的馊
味。被挤在中间的科沙长时间地扭来扭去,想占据一个比较舒服的位置。
“喂,你这是怎么啦?连坐都坐不住!”坐在匪徒右面的那个警察终于忍不住
了,生气地责问道。
“冷!”科沙说。
“你怎么就冷起来啦?”
“他打枪的时候受凉感冒啦!”另一个警察讽刺地说,“还是个敏感的人呢!”
拐弯的时候汽车不知怎么向旁边滑了一下,于是,警察那穿着制服的躯体便重
重地压到了科沙身上。
“冷!”后者又说,还故意让牙齿碰得咯咯响,“您身上的气味不太好,首长
先生!您身上有股汗味儿,我对汗味过敏。况且您身上又是湿的!”
“马上你就得给我变湿!”
这个警察尽车内空间的可能,猛转身,用胳膊肘狠命向多嘴多舌的匪徒腮帮子
打去。一股鲜血从科沙的嘴角流过下巴,司机从反光镜里看见了鲜血,竟然幸灾乐
祸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喂,怎么样,喜欢吗?”那警察一边整理好向上皱起的袖子,一边问。
“没什么。”科沙说着吐了一口血,“谢谢,很高兴,现在没有气味了。”
暴雨越来越大,汽车几乎是在黑暗中穿过这倾盆大雨的。司机开了前灯,但是,
在颤抖的光照下,雨刮却不知怎么给卡住了,动也不动。透过挡风玻璃,城市的建
筑物依稀可辨。
“我们这是上哪儿?”
科沙用舌头舔了舔牙,感觉到自己的牙完整无缺,这使他大为高兴。然而对于
他的问题,谁也没有打算回答。右边的警察头向后仰着,时不时发出轻微的鼾声,
已经睡着了。左边的这一个只顾喃喃自语,听不清唠叨些什么。
“警官们,我不明白!”夹在他们中间的科沙猛地站起身来,放声大叫,“上
哪儿?上哪儿?我神经有毛病……不能什么事儿都瞒着我!我能到处大小便,我能
随便咬人!”他咬牙切齿地高喊,“我咬的伤口有毒!”
科沙又坐回到座位上,不无得意地看到,坐在他左边的警察气得脸红脖子粗,
还噘着嘴。另一个也是勉强压住怒火。
“闭上你的嘴!”左边的警察终于摇动舌头开了口,“要不然,我现在就让你
下车,然后再给你一枪!”
“什么,真的?”科沙问,他的声音低沉而悲凉,“实际上,你就是想利用这
个借口开枪,是吧?那么以后你就可以说,发生这种事,是因为我想逃跑。”
“不错,是这么回事!”这个警察伸开巴掌擦了擦自己怒冲冲的脸,直言不讳
地说,“我是在犯人企图逃跑时开的枪。哪怕以后他们撤掉我一颗星,都没什么了
不起。”
“不是撤星的事!”前排的司机插嘴说,“主要是取消一份定量配给品,未必
还有什么别的。现在谁还要肩章啊?不过除了向上爬,也没什么可指望的啦。想一
想,这害了多少无辜老百姓。至于定量配给品,当然有点可惜,不过假如你拿定了
主意,我马上停车。”
“配给品叫人舍不得,这倒是真的!”科沙闷闷不乐地随声附和,他打了个哈
欠,暗地瞥了一眼那气得发疯的押解员,又说:“在你们外省多无聊呀,简直无聊
得要命!我要是处在你们的位置上,干脆开枪自杀算了。老实说,活着有什么意思,
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要把肩章上的星星搞下来,还要取消配给品?!真没劲!”

2

那肥头大耳的警察终究咽不下这口气,等他们一走出汽车,就在分局的院子里,
当即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照着科沙的肚子便是几拳猛击。科沙随即立脚不稳、摔倒
在地,背部重重地撞在一辆盖着防雨布的摩托车上。他的牙咬得咯吱作响,戴着钢
铐的双手不断抽搐,拳头握得紧而又紧,但在那关键的一瞬间,他把握住了自己。
“谢谢,首长先生!”
“你喜欢吧?”警察喘了一口气,用手掌擦了擦他那潮湿的脸,也不知脸上淌
的是雨水还是汗水,又说:“我知道你喜欢。你是个很有个性的小伙子。你刚才说
什么来着?”首长先生?这称呼很正确!”
就这样,他被铐住双手,送进一幢灯火通明、上下两层的黄色楼房里,让他坐
在楼道尽头肋条骨似的木头板凳上。在撞到摩托车时,他的脊椎骨曾经莫名其妙地
响了一下(当时他的背正好撞在盖着防水布的摩托车把上),现在突然疼得越来越
厉害了。
这里到处是人,玻璃后面的自动选择开关僻啪作响,无线电台信号不断,从科
沙头顶某处的一个扩音器里猛地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大概是忘了关掉麦克风吧,
值班员的支气管炎成了广播的重要补充。这儿既有女性的叫骂,翻动记录纸张的沙
沙声,也有渐渐远去的暴风雨的喧嚣声。
“那边还有谁呀?”值班员问。可以看见,玻璃窗后面他那苍白、疲倦的脸,
小胡子翘翘着。他摘下帽子,梳了梳褐色的头发,继续问:“谁是下一个?”
两个警察抓着一个醉汉的胳膊,把他拉到值班员面前。醉汉醉得几乎人事不知,
他那虚弱无力的脸上,飘过一丝童稚的、天真无邪的微笑。
“你干了什么事啦?”值班员一边问,一边戴上自己的帽子。
“我是瓦夏!”醉汉说着就打算坐到地板上。
“名字!”值班员说。
科沙根据值班员所戴帽子的帽徽的倾斜度,判断出他是在拿笔和纸,准备记录。
“你没有权力!你应当尊重我!我是经过战争、打过仗的!”醉汉突然怒吼起
来,他的大拳头软软地敲在玻璃上,“而你对我……你抓住了我的手。”
醉汉从外表看,最多不超过四十岁。他能在哪儿打仗呢?难道是在阿富汗吗?
一分钟后真相大白了,原来打过仗的不是他本人,而是在酗酒斗欧中丧命的老头—
—酒友。他俩共喝完一瓶伏特加和两小瓶偷来的法国润肤乳液。出事现场就在他俩
工作的地方——地下室的锅炉房里。醉汉完全不记得如何用铁锹砍了老头,也不明
白事故的意义,一心只想延长武打节目,该节目正是以他亲手抓起铁锹、劈开酒友
的头盖骨而告结束的。
“等一会儿吧!”值班员说。他从押送凶手来的警察手中接过潮湿、揉皱了的
材料又说,“等一会儿,等他清醒过来,暂时先把他送到单间去吧。”
“单间没有位置了。”
“真见鬼!”帽徽更加低了一些,值班员在迅速地写着什么,“那就送特别间
吧。”
科沙顺着楼道望过去,数了一下囚室的门。它们一共只有四扇,对于一个市中
心的警察局来说,牢房实在太少了。这些门大概是不久前才包上了铁皮。有个警察
扭着一个骗人的老头,另一个警察打开靠近值班员的一扇门的锁,然后将门打开。
“放开我!”醉汉又号叫起来,因为有人在推他向里走,“伤口疼啊!烧得慌
呀,我的伤口!”
隔壁牢房里有张黑黑的女人的脸紧贴到了铁栅栏上,似乎是在响应他的呻吟。
从外面看,她的嘴唇正好被圆铁条垂直地分为两半。忽然间,她张嘴唱了起来:
“一百万,一百万,一百万朵红玫瑰花!”她的声音高亢而嘶哑,“一百万呀,
一百万呀……”
“住嘴,祖耶娃!”值班员用麦克风说,“要不然你就给我擦地,一直擦到天
亮!”
“一百万呀,一百万呀……”
“普拉休克,”值班员大声呼喊,“普拉休克,你那个小妈唱上啦!”
走廊尽头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躯,就是在汽车里坐在科沙左边的那个警察。他
身上还没有干透,皮靴在地板上留下了深色的印迹。现在他一只手拿着一大块黑面
包夹香肠,另一只手拿着喝得还剩半瓶的“萨阳”牌矿泉水。
“干吗?”
“求求你了,普拉休克,你去让她安静下来。她那个歌我再也听不下去了!”
“干吗要我去?你看,我正在吃东西哪!”
“普拉休克!”祖耶娃出人意外地自己中断了歌声,她大声地吧嗒着那对黑嘴
唇说:“我的赛璐璐洋娃娃,你过来!”她那像嘴唇一样黑的手指有些颤抖地从栅
栏缝里伸出来,“我要你……你过来,我要摸摸你的肩章。”
她在囚房里用脚敲了起来,以致包着铁皮的门开始振动,发出响声,“你要不
过来,我就整夜地唱,随便你把我怎么样,反正我就大声号叫,只要你不过来。”
“去,去,普拉休克!”值班员央告说,麦克风增强了他的声音,“上她那儿
去!”
窗外雷声隆隆而过。科沙在板凳上挪动了一下身体,他的背感到一阵刺疼。
那个警察走到囚房前,把自己左边的肩章靠过去。祖耶娃的黑手指慌忙穿过栅
缝,肮脏的指甲勉强够到宽底的金色肩章,在上面哧哧地划过。这妇女深深叹了口
气,甜甜地哼了一声,依佛多年的渴望终于如愿以偿了。黑黑的脸庞随即在窗内消
失了。警察局里也恢复了沉寂。
根据发动机的响声,科沙明白,又有一辆汽车开进了大院,紧接着是开关车门
的声音。他估计,自己被送到这儿,大概已过去了半个小时,直到现在根本无人过
问,可见这帮人是多么吊儿郎当,不负责任。
他身边的长凳上坐着一个浅色头发、非常漂亮的妇女。两条长腿交叉搁着,一
只尖尖的发亮的敞口便鞋悬在脏兮兮的地板上来回摆动。做工细致的高跟支楞着。
干燥的黑色外衣,以及放在膝盖上的干雨伞说明,这个妇女早在雷雨之前,即好几
个小时之前,就被带到这儿来了。她外衣领口上的银项链极其纤细,似乎一用劲就
能用它切断脖颈。项链也充分证明,这个腿部修长的妇女还没有受到搜查。
“晚上好!”科沙强忍住脊椎骨的疼痛,竭力做出笑脸,说了一句大声的悄悄
话。
这妇女浑身一哆嗦,回过头来,用她那双清澈明亮的蓝眼睛冷冷地盯着他,回
答说:
“不好!”
她双手转动着伞,叹了一口气,想再说点什么,但只咬了一下嘴唇,便作罢了。
“我知道。”科沙说,“是不好。您怎么称呼?”
“玛丽娜!”
“我叫科沙!交个朋友好吗?”
她又看了他一眼,这一次蓝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是有洁癖的人想把对方拒之门外
时的愿望,那是数学教师突然亲手从学生书包里掏出一个活青蛙时才会有的表情。
“不!不愿意!”
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这次的雨小而密,显得寒气逼人。外面的窗玻璃蒙
上了一层雾气。雾气中,在分局的大院里,有一盏不大的探照灯闪着光。从科沙坐
的位置上可以看见敞开的大门,门外,街道对面是连绵的房舍。不知为什么,他对
亮着灯的单元住宅的怀念之情油然而生。
“外省呀,”他坐在板凳上又挪动了一下身子,陷入了沉思,“真无聊!”

3

墙上的大电子钟指示着:差5分8点。窗外的马达声停了下来。科沙,说是猜测,
倒不如说是真切地感到,这辆汽车是冲他来的。他感觉到,他们就要把他带走,远
离旁边这位可爱但却高不可攀的女人了。难道就这样:既不录口供,也不搜查,甚
至连指纹也不留?他转动了一下戴着手铐的手。这也太奇怪了!为什么把他送到这
儿来呢?根本不对路,应该直接把他交给铁路方面的公安,可他们偏偏没有那么办,
一群白痴!为什么让市局派车来呢?酒鬼!问题是现在天那么黑,他们能把他送到
什么体面的地方去?!那边多半是双重铁门,有塔楼岗哨,电网通电,根本无机可
乘。要想从那种地方溜出来只怕难如登天。他望了一眼刚来到值班室的中尉,中尉
正好在将一些文件递进窗口。
“既然如此,为什么把他送到我们这儿来呢?”忘了关上麦克风的值班员惊讶
地问,“我们该怎么对付他那样的好汉呢?”
“接他的运输工具要等明天才能派来。”中尉说,“目前这个人确实是无处可
送。就让他留在你们这儿吧,他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杀的人就像美国电影里演的那
样一堆一堆的,你们对他得多留点神。”
“他是从火车上弄来的吗?”
“从火车上,从火车上!”走廊那头的普拉休克一面嚼着自备的香肠,一面答
话说,“那可是个神枪手!”
“他们就剩下俩,”中尉解释说,“一个跑了,正在通缉,而这个,”他看了
科沙一眼,继续说,“明天送到莫斯科。这是件大案。”
“贩毒?”
“好像是。他们为什么事在火车上争吵起来,整个车厢都搅翻了天。”
坐在科沙身边木凳子上的妇女转过头来,再次看着他的眼睛。这一次她的目光
已不是冷冷的了,蓝色的大眼睛里流露出好奇的神色。她稍稍挪动了一下,小心地
抓住了科沙的手,将它握在自己坚硬而暖和的手心里。
“喂,怎么样,愿意交个朋友吗?”科沙极其轻声地问。
“愿意!”她也轻轻地回答。
“那就请你看看这儿。”
科沙艰难地抬起铐住的双手,弄平自己胸前的上衣,以便对方能看见别在衣服
上闪闪发光的胸针。
“知道吗?”
这位妇女点了点头。
“你能按我的要求打个电话吗?”
“我没有什么……”她飞快地低声说,“他们马上就会放我出去。你要给谁打
电话?”
“我记不住号码了。但你可以在电话簿里查到,一个叫‘光谱’公司的。你给
中心办事处打个电话,就说科沙被捕了。告诉他们,大概明天就要送往莫斯科。”
“行了!”女人的手又一次压了压匪徒的手,然后抽回来,放在雨伞柄上,
“你放心,我会把一切做好的!”
半小时后她被释放了。
科沙身子坐在预审员的办公室里,睛眼直勾勾地看着预审员,但他的心却在走
廊上,他恨不得透过墙壁听清那边发生的一切。她想知道这位蓝眼睛的妇女为什么
被拘留在这里。这样持续了大概有十分钟。可是,由于值班员最终关上了麦克风,
结果他什么也没有听见。
在把匪徒送往预审办公室,录取最初的供词之前,他还是彻底搜查了一遍。
“喂,上这儿来,快活的人,让我们看看你口袋里有些什么东西。”仍然是那
个姓普拉休克的警察在叫他。他浑身已经干透了,也吃饱喝足了,正用他那粗大肥
厚的手指招呼科沙过去。“来,上这边来,亲爱的,让我摸摸你的身上!”
不知为什么,没有让他脱掉上衣,那双灼热的大手只是沿着腰侧一扫而过。随
后是从皮鞋上抽下鞋带,把它和从衣袋里掏出来的东西归并到一起。
“没有证件,没有黄金,有一块表,带着表链,大概是银的。有个火柴盒,里
面有三根火柴。”值班员查点着物品,嘴里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他把科沙衣袋里
的东西都散放在记录纸上,然后一一登记入册。“胸饰一枚,上面有花卉图案,质
地为白色金属。”
“大概是从娘儿们那儿偷来的吧!”普拉休克一边弯腰看值班员手里的胸针,
一边推测着,“挺贵重的小玩意,也许是把娘儿们打死了,从尸体上弄下来的。”
“米哈伊洛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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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小城里惟一的一家大饭店在这傍晚时刻挤满了人。不大的圆形舞台上的演奏者
们都已喝得醉态百出。音乐虽然声音响亮,却很不自然。独唱歌手正在休息,不断
地用手绢擦着他那已谢了顶的头。他坐在离舞台最近的一张小桌子后面,喝着香槟。
他年岁已经不小了,与大多数饭店的顾客相似。这儿最显眼的应当数丽达在那节倒
霉的车厢里结识的那个复员大兵。
他们一看见两个姑娘就挥手招呼,大喊大叫,企图压过音乐的声音,显然,他
们是希望姑娘们和他们坐到一起去。而丽达只是不同意地摇了摇头。
“依我看,外省的贪大求洋简直到了病态的程度。”阿列克谢说着,不由得哈
哈大笑起来,他指着挂在桌子上方的巨型木制水手的鼻子,“看着这么吸引人的奇
形怪状的东西,眼睛还能恢复疲劳吗!”
他一停住笑,便彬彬有礼地给丽达挪动椅子,用手势请两位姑娘入座。他选了
一张离舞台较远而头上又没有多余的饰物的桌子。
“那叫他们怎么办,既然他们这儿什么都没有?”丽达不同意他的看法,“我
看了旅游指南,这儿既没有教学庙宇,也没有什么宫殿。根本没有可展示给旅游者
看的东西。难道只陈列一些邮政信箱吗?”
“旅游者根本不上这儿来!”玛尔卡丽达不合时宜地插嘴说。
“邮政信箱现在也是旅游者的目标。”阿列克谢说,“特别是国际旅行社,很
喜欢它们。”
“你们太无聊了!”玛尔卡丽达无精打采地说,“所有的人都喜欢约定俗成,
都愿意墨守成规……这样活着多没意思!”
“不,怎么是这样呢?”阿列克谢反驳说,“依我看,正好相反,再没有比全
社会的完全一致更有趣的事了。我们被同样的社会环境,同样的心理,同样的条件
反射所束缚,因此,如果说在同一种形势下,完全不同的人的言行举止竟然如出一
辙,不是很滑稽吗……”
“哪里,并不完全是这样!”玛尔卡丽达表示反对,“这么说有点儿太过分了!”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致。举个简单的例子,火车里的所有人都顺从地按照要求
脱了衣服……充分说明玩这种社会游戏首先要盘算利害得失。假如能弄到全体乘客
的社会分组资料,再加上当时的具体情况,我就能在电脑的帮助下准确地预测:谁
会有什么反应,谁会说什么话,谁会怎样把手举起来。只需增减一两句情景用语!
准确地预测一个人的举动,不是比任何一个历史纪念碑都有意义吗!?”
“照你这么说,我们都像被线牵着的木偶…”玛尔卡丽达不满地瞪了阿列克谢
一眼说,“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您也该算是一具木偶。就算您是个人,也是一个
傀儡!”
“不完全这样,尽管实际上是如此。我正好在火车上做了一个实验。故意破坏
了他们的游戏规则。这当然是要冒很大危险的,不过您已经看见了,结果不错。此
外,假如我按照匪徒编排的剧本演出,那么,眼前我们连这顿晚餐的账都付不起。”
“你现在真的是靠自己的创意挣钱吗?”丽达出人意料地转换了谈话的内容,
问道。
阿列克谢点了点头。
“那么您也是去破坏游戏的规则喽?”玛尔卡丽达转问丽达,“所以您才没有
遇到……”她一时说不出口,稍微顿了顿,“没有遇到我所遭遇的那种倒霉事?”
“不,”阿列克谢插嘴说,“只因为她有一种天生的敏感神经。”
“够了!”丽达生气地盯了阿列克谢一眼,“坦率地说,这太让人恶心了!”
“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音乐声停息下来,独唱歌手艰难地从桌旁站起身,登上了舞台。他喝了那么多
酒,大家甚至想像不出他现在会怎么唱。
“我们的朋友……”他说着,调整了一下麦克风,弄得整个餐厅充满了刺耳的
噪音,“我们豪迈的军人为自己相好的姑娘点了一首歌。”丽达皱了一下眉头。想
不到这位歌手说话还挺利落,“歌名叫《一百万朵红玫瑰》,点歌者:弗拉基米尔。”
他看了一下显然是由女招待转交给他的纸条,又说:“为玛尔卡丽达点的歌。”
“你们吃点儿什么?”
一个已不年轻的女招待站在他们桌前,她穿着紧领的蓝色上衣,白色的钩花围
裙紧紧绷住丰满的胸部,头上戴着白色针织头饰,手里拿着挂着铅笔的便条本。
“我等着你们呢,年轻人,”她像母亲似地微微一笑,涂得鲜红的嘴唇有点让
人看着难受,“说吧,你们吃点什么?”
就在两年前,也是在夏末秋初时节,丽达和阿列克谢也曾有幸一同进过饭店,
但主要是为了暖和一下,当时窗外也是秋雨连绵,他们俩的钱合起来只够买一杯咖
啡。他们默默地坐在一张小桌旁,桌子上也像现在这样盖着雪白的桌布。当然,那
是在莫斯科一家小小的私营饭店里,那儿也有音乐,但乐声轻柔而飘渺,只能隐约
听到。在舒适的厅堂里竟然没有一个客人,或许只是他们的愿望:没有一个客人。
他们共同喝着惟一的一杯咖啡,服务员将它送过来时很是不满。两双手隔着桌子将
咖啡传来递去,仿佛度过了漫长的时间,虽然实际上杯子刚一见底,他们就被赶了
出来。不过,赶得很有礼貌,没让他们丢脸出丑,他们也就没有抗拒,等再回到街
上时,雨已经停了。
“既然你身上有这么多钱,那你为什么还要在火车上登记呢?”丽达一面用漂
亮的长柄叉翻动煎牛排,一面问。她就像当年在私营小饭店里那样,又感到了某种
不自然但却极强烈的。将她与这个男孩联结在一起的激情。“你说呀,阿廖沙,到
底是为什么?”
阿列克谢下意识地用指甲弹了一下到现在还未开封的酒瓶。
“我想回味一下青年时代,”他说,“想到硬卧车厢的上铺滚上一滚。另外还
有一个原因……”他忽然住了口,默默不语。
丽达也门声不响,玛尔卡丽达想打破桌上突如其来的僵局,犹犹豫豫地问道:
“伙计们,我弄不太明白,你们是不是早就认识?”
“是的,事情是这样的……”阿列克谢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身盯着丽达的眼睛,
继续说道:“您瞧,玛尔卡丽达,那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一个很成熟的姑娘受到
了一个幼稚男孩的诱惑。男孩除了物理,什么都不喜欢……”丽达故意不回避对方
的目光,努力使自己连眼睛都不眨,“可是一天晚上,她把他带到了自己家里……
下着雨。玛尔卡,下着雨……雨下个不停,他们躺在床上……”
丽达眨了一下眼睛,一颗泪珠滚落下来,她赶忙转过头去。
阿列克谢看着惶恐不安的玛尔卡丽达的眼睛,问:“你能想像得出当时的情景
吗?”
“我能想像得出。那……后来呢?”
“没有什么后来,两个人都失去了童真。您认为,此后他们的关系会怎样呢?
玛尔卡丽达,您相信爱情吗?”
感到极其尴尬的玛尔卡丽达从桌旁站了起来。她刚想干脆一走了事,突然发现
有人在向她打手势。原来是那些复员大兵们看到她站起身,立刻招手示意她过去。
她只好向他们的桌子走去。
“对不起,年轻人。”她说,“他们送了我一支歌。我去去就来!”
“想起青年时代的我们了吗?”丽达把双肘搁在桌上,将头埋在自己的手掌里。
她看了阿列克谢一眼,弄不清楚他到底是有所领悟,还是一成不变。
“现在你多大了,小伙子?”
“22岁!”
“那么当年你多大,阿廖沙,就是我们刚刚开始的时候?”
“17。”
“这么说,是你促使我犯罪了。你给你自己虚加了一岁,结果,我本来以为自
己是在谈恋爱,没想到实际上却被认为诱骗未成年人。”
“情况就是这样!”
麦克风又响了起来。歌手宣布说:
“又有一支歌送给玛尔卡丽达,《歌伦布发现了美国》!我们鼓掌欢迎,先生
们!”

7

假如玛尔卡丽达事先仔细看一下自己准备前往的那张桌子,她也许就不去凑热
闹了。必须立即返回,甚至离开这家饭店。能踏踏实实地到车站去,在色彩迷人的
车牌下等车,不是挺好吗?
那张桌上放着两个喝干了的长颈酒瓶,还有一瓶是刚刚启封。下酒的小菜几乎
被一扫而光了。三个装有剩牛排的盘子被移到了桌角。在三个酒瓶之间,本应放水
晶花瓶或是胡椒瓶的地方,不知为什么却放着满满一大杯番茄汁。
“玛尔卡丽达,欢迎,欢迎!”一个操着乌克兰口音的年轻士兵站起身来,从
外表看,他一点也不像喝醉了的样子。
“您请!”他很有礼貌地打了个立正,又挪过一张空椅子,说,“请允许我作
自我介绍——斯夫亚托斯拉夫。”
她坐下来,连忙提了提裙子,而斯夫亚托斯拉夫立刻抓住她的手,就像外国电
影里那样,将它举到自己唇边。
“这位是……”他突然放开了她,以致她的手差点儿碰到脏盘子上——他还是
喝醉了,“这位是弗拉基米尔,我最好的朋友!顺便说一句,他还是拳击冠军。”
第三个坐到桌旁的士兵,没有给玛尔卡丽达介绍任何人。这个人貌似什么也没
喝,十分清醒,只有那发紫的眼眶说明他早已酩酊大醉,只不过自己强挺着罢了。
他狠狠地瞥了这位妇女一眼,猛地端起那杯番茄汁,像是怕玛尔卡丽达会将它夺走
似的,一口气喝掉了一半。
“我知道,您经受了那番劫难,挺过来不容易!”弗拉基米尔说着,泪水在他
的眼睛里直打转。他也像斯夫亚托斯拉夫一样拉着女人的手,“我们当时有武器。
我们是男子汉。”就这样也没能抓住藏在桌布下的那只手!他把胸部靠在桌子上,
继续说:“我们能够战斗,我们应该站出来,为了自己,也为了您。”
他看了自己的朋友一眼,大声重复说:“我们能够战斗吧?”
斯夫亚托斯拉夫顺从地点了点头。
“对,我们能!而您是弱小的妇女……”他给自己的酒杯里倒了些伏特加,一
饮而尽,“您是暴力的牺牲品!”
“住口!斯夫亚托斯拉夫喊了一声,“别这样,沃瓦!”
“我说什么啦?”
“你在胡说八道,懂吗?”斯夫亚托斯拉夫也一口把酒喝干,“乱嚼舌头!”
第三个不知姓名的复员军人的嘴唇上留下了一圈红色的番茄汁印迹。玛尔卡丽
达像中了邪似地盯着这个印迹,眼睛再也不能离开,她想站起身,冲出门去,但正
如偶尔有过的那种情况,她连动都没法动。
“您想喝番茄汁吗?”不知姓名的人把自己喝剩下的半杯汁水递给她。
音乐声又停歇下来,于是玛尔卡丽达的叫喊声便使得所有在座消闲的客人都把
头转向了她这边。
“不!我不想!”
她想抬起身来,便死死地抓住桌布的一端,猛地拉向自己。不知怎的,那些几
乎已经顺利地从她脑海中驱除了的在火车里受到的折磨与羞辱,现在又都一股脑地
浮现在她眼前。玛尔卡丽达差不多要发狂了。
“请原谅我们……”斯夫亚托斯拉夫说,接着,他又用另外一种语气责问他的
朋友:“怎么样,你这个坏蛋,称心如意啦?多么坦率呀!多么强烈呀!你可以到
肉联厂去宰小牛犊啦!”
醉醺醺的大兵伸手去拿空酒瓶,但没够着,手指却紧紧地抓住了放得比较近的
那瓶酒。仍然坐着的弗拉基米尔下一个动作是拿起酒瓶向桌边砍去。酒瓶的碎碴立
刻溅向周围,空气里散发出呛人的伏特加酒味。而弗拉基米尔手里攥着的大玻璃
“玫瑰花”却在闪闪发光。
玛尔卡丽达想起身,想叫喊,但是声音却哽塞在喉咙里说不出来。玻璃“玫瑰
花”就在她脸旁抖动,触及了她的面颊。玛尔卡丽达用手指一摸,血!
这个不知道姓名的复员军人,连同椅子一起向旁边挪动了一下,然后喊了一声,
不是叫喊,而是大声命令:
“立正!立正,列兵弗拉先科!”
阿列克谢在音乐声中隐约听见了这不大正常的玻璃破碎声,顿时感到有点不太
对劲。他望了一眼大厅的另一端,由于隔着双双对对舞兴正浓的来客,未能看见那
些解下腰带的退伍大兵。
“走吧,我们离开这儿好吗?”他说,同时微微撕开一点银行包装封条,抠出
一张钞票,“走吧!”
“不,让我们再坐一会儿,”丽达说,“你给我详细讲讲,那些用电脑作案的
人究竟是谁?”
这是一种特定的帮派!也可以说是电子嬉皮士的活动。他们早在五十年代就出
现了。主要寄生在国际电话线路上。举个例子,比如从纽约打电话,通过东京,再
回到纽约,可以一分钱不付,这被认为是高级特技。”
“那么现在呢?”
“现在在高级电脑的协助下可以做更厉害的事……”
“厉害,比核弹还厉害吗?”
“只要想做,就比核弹厉害。只不过现在的专家不想那样做。你是知道的,那
些嬉皮士都是和平爱好者。”

8

丽达吃惊地转过头来环顾着四周,大厅眨眼间已完全变了样。显然,阿列克谢
是正确的,他早就提出要离开这是非之地。这饭店里早已酒气冲天,醉汉们的愤怒
一触即发,就像盛满酒精的酒库,只要一丝火星便会引起爆炸。这里人声鼎沸,喧
闹声不绝于耳。拳脚横飞,说不清谁是谁非。只有五个阿塞拜疆人没有参与斗殴。
喊叫声刚起,破璃碎片一落到地板上,他们就从占据的两张桌子旁站起身来,付清
账单,匆匆走出了饭店。阿列克谢的目光一直跟着他们,透过橱窗看见他们分乘两
辆进口汽车,飞驰而去。
“小伙子们是正经人,”他暗自给予评价,“他们并不参与这偶然而又莫名其
妙的争斗。但他们是为什么来到外省,又出现在这儿的呢?这倒很令人感兴趣。”
“立正!”不知姓名的复员军人喊道,随后手掌一拍桌子,又减:“立正!”
“别碰那个姑娘!”邻桌响起了瓮声瓮气的男低音。
马上有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反对道:
“你要干什么,伊格纳季,干预别人的私生活?他的老婆,只要他乐意,就让
他碰去好了。就是把她杀了,也自有警察去追究,就看他为什么宰她了。”
“照你这么说,我是干预了别人的私生活?难道你没干预?!”男低音也已微
带醉意,“谁在学校的健身房里打了索菲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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