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花桥乡土改运动记实
1951年花桥乡土改运动记实
虞廷
1951年底,土改运动开始了。
我作为忠县新政府的一个普通工作人员,被派到本县花桥乡(今花桥镇)参加土改。我们的土改大队长是县长李镜海,小组长是财粮科长史曰凯,全组共有20余人。经过集中学习一周后,我们离开县城步行前往花桥。那时还没有公路,一路全是崎岖的山道,大约150里的山路,我们背着背包一路走去,经过巴营、百石、永丰等乡后抵达花桥。
花桥是后乡比较大的一个乡场,著名的举人沈韶九沈修五兄弟和实业家沈芷人就是这里的人。沈修五先生和家父是同时代的文友,解放前过从甚密,他们曾经一度合作撰写《忠县志》(沈后来因事退出),当时沈修五来城就下榻我家。在科举取仕的时代,沈氏一家两兄弟都考起举人,是很了不起的。沈芷人是沈韶九的儿子,留学法兰西和比利时八年,获两个博士一个硕士学位,回国后成为著名的实业家,解放前去了马来西亚。
我和莫少瑞、刘光中一起被分到7村双河口搞土改,那里正是沈氏家园,我就住在沈家院子,但此时沈家已经被评为地主逐出本宅,全院作为胜利果实分给了农民。
疯狂烧书,提前15年搞文革
沈家世代书香,祖祖辈辈的藏书和沈芷人从海外购回的各种书籍不可胜数,堆满了几大间楼房,抵得过不大不小的一个图书馆。新搬进沈家院子的农民们不知是得到了什么指示还是迁怒于那些书籍,竟全体总动员焚烧沈氏藏书,比起后来的文革大焚书提前了15年。
这个院子里住着二三十户农民,他们全部出动,用大背篼将书背回堆在灶屋里当柴烧,烧完了又去背,那段时间他们像完成任务一样的烧书,其他燃料都不用了,就烧书。一日三餐,加上煮猪食,完全靠书做燃料。农民的锅一般都是担水或者三水锅(能盛一担水或者三桶水的锅),要把那么大一锅水烧沸,把饭和猪食煮熟,是需要很多燃料的。一家每天要烧去多少书?一个大院每天要烧去多少书?
我在沈家院子住了两月时间,在整整两月里,农民们一天也不停的烧书,才终于将沈氏世代藏书烧完了。为了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我主动到一户农民家里去帮忙烧火煮饭,也就是这样我才知道他们完全是用书在做燃料,我不禁大吃一惊。
我在灶屋凌乱的书堆里随手翻了翻,发现有《万有文库》《资治通鉴》《二十四史》等重要典籍。又随手抽出一本,竟是《广益丛报》,我不禁喜出望外,因为我小时侯常听父亲说起,《广益丛报》是清末惟一的报刊,立排版每月一期,传世不多,极有收藏价值。想不到我第一次见到《广益丛刊》,竟是在它即将被焚烧的时刻!
我一时非常激动,趁主人不在,又接着翻下去,竟找到了四本《广益丛刊》,记得其中一本上记有温宗尧出使西藏到达拉萨的新闻。我也顾不得什么了,将四本《广益丛书》暗暗藏在了一边。正在这时,主人来了,我赶紧装着没有事的样子往灶里加书添火。主人很客气的接过火钳让我休息,他自己来往灶里添火。他边烧书边笑着说:“这些书烧了好,地主就是把书读多了才害人,我们要烧掉这些害人的家伙。只是,唉,这些书不亮火,烟子大,还是没有烧柴好”。后来在文革中,我听到“知识越多越反动”的说法,不禁想起了这个农民“书读多了才害人”的话,他还真算有远见。
我也是读书读书人家出身,看到天天这样烧书,心里很难受却又不敢说。有一次我试着很淡然的和村长谈了一下,我说,烧书煮饭烟子太大容易熏坏眼睛,怎么不烧柴呀?村长呆呆的望着我一言不发,可能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有什么法子呢,他是个石匠,目不识丁。
那四本《广益丛刊》我后来悄悄带回了忠县家中,父亲见了非常高兴,如获至宝,爱不释手。可惜到了文革,那四本《广益丛刊》依然难逃劫难,和我家的大量藏书一起付之一炬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