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 开 风 气 不 为 师 推荐
如果说钱钟书先生是一代鸿儒，当世大家，我想应该没有人会反对这种说法．不说学界的一致推崇，也不说世风日下，学风浮躁不堪．仅仅是当年的＜管锥集＞几可比肩洛阳纸贵，就是最好的例证．近代文人生逢乱世，向学的功利思想过重，致使基础不稳，及长为世事所累，疲于奔命，不能致力修身治学，或是命运多桀，沉浮难料，注定了难以成大家的命运．凡能够洁身自好，不堕落成文痞或御用文人已难能可贵了．惟钟书先生独辟蹊径，心无旁骛，潜心向学，孜孜以求，学有所成，终成一代宗师，足以为师为表，垂范后世．
钟书先生的成就不仅仅是在于博学专攻，也不在于教书育人的等身著作．许多后学晚辈最推崇先生的，是先生的雍容大方，淡泊睿智．看先生的著述，有一种如沐春风的舒适感，在不知不觉中领会到先生所要表达的内涵．诙谐幽默的轻松之外，是先生意味深长的教导．于平淡处见神奇，于无声处听惊雷．掩卷良久，遐思不尽．随手一册一篇，都有震耳欲聩之功，却没有板正严肃的说教．寓理于情，工夫都在书外．有教无类，任何人都能有收益．
初读先生宏文，不是名动天下的＜管锥集＞，只是一本在抗战时期出版的散文小册子－－＜写在人生边上＞，当时年轻，只是觉得此书语言风格适合拜读，并不是慕先生大名．翻开看来，却不似普通散文那般刻板教条，也没有绮丽婉转的风花雪月，其中收录了先生十篇散文，依次为＜魔鬼夜访钱钟书＞，＜窗＞，＜论快乐＞，＜说笑＞，＜吃饭＞，＜读伊拉索寓言＞，＜谈教训＞，＜一个偏见＞，＜释文盲＞，＜论文人＞．几乎都是非常贴近社会，贴近生活的心灵独白．虽然年代久远，放在现在看来也不为过．扉页寥寥四字：赠予 季康．季康者，杨绛先生也；钟书先生之爱妻．其中不足为外人道的深情厚意，尽在区区四字中．比较徐志摩先生的＜爱眉小札＞，少了些逶迤缠绵，多了些朴实厚重．
钟书先生在序言里为这本小册子做了精辟的诠释．在下不敢冒昧妄加点评，原文奉上．偶得先生边上的教化，不辞粗陋在边角作一些眉注，借先生之序向朋友们推介的同时，也说说自己的观感，因为年深日久，物是人非，加之当时年轻识浅，即使以狗尾续貂而贻笑大方，只当一笑耳：
人生据说是一部大书．＜拉灯注：每个人都是一本书，只是有些书平淡，不能当一大字；有些书神奇，可以警醒世人罢了＞
假使人生真是这样，那末，我们一大半作者只能算是书评家，具有书评家的本领，无须看得几页书，议论发了一大堆，书评一篇写完交卷．＜拉灯注：精妙，独到，事实确也如此．＞
但是，世界上还有一种人．他们觉得看书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写批评或者介绍．他们有一种业余消遣者的随便和从容，他们不慌不忙浏览．每到有什么意见，他们随手在书边的空白上注几个字，写一个问号或感叹号，象中国旧书上的眉批，外国书里的Ｍａｒｇｉｎａｌｉａ．这种零星随感并非他们对于整部书的结论．因为是随时批识，先后也许矛盾，说话过火．他们也懒得去理会，反正是消遣，不象书评家负有知道读者，教训作者的重大使命．谁有能力和耐心做那些事呢？＜拉灯注：宁静澹泊，先生当是次中翘楚．＞
假使人生是一部大书，那么，下面的几篇散文只能算是写在人生边上的．这本书真大，一时不易看完，就是写过的边上也还留下好多的空白．＜拉灯注：雍容，从容，恢弘，宽宏．真先生也．＞
一九三九年二月十八日
遵照先生教诲，年轻的拉灯在拜读之际，几乎每一段落都有拙见．或幼稚或省悟或唐突，不一而足．只是不敢偷懒，当时都把自己的心情涂鸦在先生文章的边上，现在看起来不禁失笑，也为当时的自己胆大妄为钦佩不已．权且是当时的领悟能力偏低或学识的局限性，也没把自己的粗陋放在心上．既然先生鼓励了后学小子，就当是身体力行地实践先生的教诲．许多年以后再看自己在先生边上的鼓噪，顿悟了一个先生想告戒的道理：仅仅是在边上流连了，不光是没有打开先生思想这本博大精深的著作，即使是自己这本小册子，也没有完全打开来细读，尽管不过是一本平淡浅薄的小册子．聊以自慰的是，毕竟，在自己的这本粗浅的小册子的边上，还留下了三言两语的批注，哪怕是到此一游，哪怕是点到即止，也算不虚此行，不虚拜谒了先生．
先生已去，精神犹存．先生留在人生边上的感悟，足以点亮许多后来人的人生心灯．先生的治学做人风骨，引领无数后来人的景仰．正如后来人评论先生所说的那样，＂但开风气不为师＂，这也是先生正己正人的真实写照，也是最中肯的评价．
小文一束，当是对先生的纪念．也期望有更多的朋友走近先生，瞻仰先生的高风亮节，领会先生的人生感悟，并从中汲取营养，滋润自己的人生．
祝愿每个朋友都能有所裨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