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园林多妩媚——略品苏州园林(五)
看苏州园林,只一眼就让人倾心,让人销魂;再一眼,既觉亲切又觉遥远,仿佛一位绝代风华的女子从前世走来,今生化作一处庭园,对着今人欲说还休。这怎不教人追问:“她的风华因何而生?她又有着怎样的过往?
精神之源
追溯园林的前世今生,首先要看沧浪亭。沧浪亭是苏州现存最早的园林,始建于五代,兴建于北宋。北宋年间(公元1044年),为官清正的诗人苏舜钦受人诬陷,被罢官贬职。他举家南迁来到苏州,购得一处园地,有感于“沧浪之水”的千古绝唱,于是取名“沧浪亭”。当年屈原也是遭人诽谤被流放,他经过一条河,遇到一位渔夫,便留下了影响深远的对白。屈原说:“举世皆浊我独清,举世皆醉我独醒”,渔夫说:“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官场失意的苏舜钦正是以这沧浪之水抚慰心灵,涤荡心胸,在入世出世间寻找精神的支点,在归隐生活中始终神清志明,孤傲高洁,这一静“沧浪之水”,从沧浪亭流入网师园,流入拙政园,流入后世的园林中。网师就是渔夫,居网师意喻渔隐,园内还有一水阁名曰“濯缨”。虽然园主官运尚可,有一任园主归隐后又出世做官,但我们不能不说沧浪之水仍然是他们心中最静美的遐想。拙政园,拙于理政,只能回家种菜浇园,这就是明朝御史王献臣的政务。他为人正直,却遭到弹劾,于是他辞官回家,过他的田园生活。拙政园里还有一座小巧水院,取名小沧浪。还有耦园、怡园、半园,虽无“沧浪”之名,却有“沧浪”之意。耦园既耦耕之园,怡园则是令人怡然自得之园,半园警示人们知足不求全,淡泊功利。
沧浪之水是园林的精神之源,是园林的脉,园林的魂。沧浪之水让我们深深体味并珍视那份隐忍里的舒展,纷争中的淡泊,徘徊间的静笃,无奈下的旷达。
沧桑之变
借沧浪之意落成的古园,在春去秋来间,虽然命运多舛,却能日益生辉,历久弥新。
许多园林曾经屡次荒芜,屡易其主。沧浪亭在明朝时就几经兴废,到了明朝末年,更是凄凉荒芜。一直到清朝康熙年间才得以重建。可到了咸丰十年(公元1860年),又遭到了战火,因而废弃。虽经修复,到了抗战时期,又被日寇破坏。网师园在园主宋宗元去世不到八年,就已一片荒凉了。原来他的嗣子无能,将家产挥霍殆尽后,只能将宅园售于他姓。几易其主后,到光绪三十三年(公元1907年),达桂入主时,园内已是野草丛生,一片萧瑟。拙政园的命运更具有戏剧性。园主王献臣死后,他的儿子一夜豪赌,竟把拙政园输给了徐少泉。而象留园、耦园诸园,又何尝没有经历跌宕起伏的命运呢?
尽管如此,苏州园林不但能屡废屡建,而且还能吸引更多的文人志士乃至帝王,来此雅集,留下佳作连篇。
拙政园虽有书画家文徵明的精心设计,如果没有后世园主的悉心维护,如果没有西园主人张履谦再添塔影亭、留听阁、与谁同座轩诸景,拙政园哪有今天这般绰约风姿?网师园经宋宗元精心构建,自是出落得精巧玲珑,而瞿远村更是苦心经营三十年,在仅有八亩园中巧添亭台草木,虽方寸之地却有迂回不尽之致,深邃幽远,堪称“小园极则”。狮子林在贝仁元时期亦添诸景,最珍贵的是文天祥诗碑。文天祥的手迹稀有,自然珍贵;更重要的是,他品格中的浩然正气使他的书法更具风云之气,令园中生辉。都说园以景胜,而景又因人生趣。乾隆五幸狮子林,四临沧浪亭,留下诗作题词宏扬清正之风。而文徵明、祝允明、袁枚、林则徐、吴大澄、沈德潜等文人志士也常常流连于苏州园林,或题词、或作画、或赋诗,以明志畅怀,也为园林更添风雅。其中林则徐即使离开苏州去福州武汉就职,还作诗以“沧浪濯缨”精神和同僚共勉,力整盐政,清除鸦片。
为什么苏州园林能历久弥新?是因为沧浪濯缨精神不息。什么又是沧浪濯缨精神?就是在浑浊的时世中净化心灵,在沧桑的变化中秉心如玉。正是有了这样的情操才能造就一个美的精神家园。而正是因为沧浪濯缨精神才有更深刻的美,正是因为这样的精神生生不息才有更真实的美。
品园,是阅人,更是知己。这一丘一壑,一草一木,因为结晶着古人的情怀和哲思,早已不是无情之物,而是意韵绵长的有情之人。而在这丘壑草木的感染中,难道我们血液中凝滞许久的热情没有开始奔涌吗?难道我们心中沉睡许久的灵性没有开始复苏吗?难道我们还没发现,那奔涌的,复苏的,正是古人的那份情怀和哲思?我们东方人的独特气质从来就是一脉相承的。
品园,是怀古,更是惜今。苏州园林,折射着昔日的光华,沉淀着岁月的沧桑,积累着千年的悲喜。我们是否应该对前人为我们传承至今的这一脉东方神韵倍加珍惜,倍加呵护?我们又能在今天留下些什么给我们的后人?而我们的后人在未来又将如何遥想我们,遥想今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