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变成她的他
该故事节选自国内首位整形女医师手记——《君的美丽梦想》一书，于君共享。
午后的阳光，干净而明亮，散漫而慵懒地照在办公室里，晒得人浑身都惬意。我在温暖的阳光里闭目养神片刻。最近的工作量很大，我更注意在午间稍作休息。合理的休息才能让工作有更好的状态和效率。午后进行短暂休息是我多年的习惯。
上午和一个患者聊天，说到一些现在较常见但以前很少有的整形手术，让我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患者。那是个很有意思的女孩，现在来说，应该是个很有意思的男孩了。
那天的阳光也很好，一个身材高大的女孩走进医院，圆圆的脸蛋，显着孩子气。女孩大大咧咧，穿着打扮像个小伙子，声音也格外洪亮。进门之后直奔主题，说要对自己进行整形。护士让她填写了病历，她风一样进了我的咨询室。
我正好买了一点很精致的糕点，便拿出一些与她分享。她大喇喇地坐下来接过去就吃，显得心无芥蒂，是个率直的孩子。不过她的心情似乎很不算平静，吃东西的时候略略有些紧张，糕点渣滓扑扑地往下掉她也没有在意。她跟以往来整形的多数女子不一样，很多人过来整形之前都有心理的一个预期，尤其是这个年纪的小女孩，一般都会坚决地指着某个明星或者自己喜欢的脸型说她需要整成这样的脸，那样的眼或者怎样怎样的鼻子。但她来时却一脸茫然，仿佛有着很沉重的心事却又茫然。
“马医生，你们这里是不是确定可以整形？只要是整形，就什么都能做的吧？”她胖胖的脸挂着汗珠，可能刚才走得很匆忙。我冲她点头：“当然可以整形。这里是整形医院。”我指了指挂在门口的牌匾，“不过可不是什么手术都可以做的。”。她像是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接着问：“能把我变成男的吗？”
变性。我这里进行的并不是最多但近年来频繁遇到咨询的手术。我仔细看了看小胡的病历，年龄一栏写着26岁，学历大专。这样的病人心智肯定是成熟的，很显然这个决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变性手术不单单是分险问题，更多的是牵扯到社会伦理和道德问题，还会涉及到法律领域的问题。
“家里人同意吗？”我问。
她反问了一句：“你先告诉我，能做吗？”
我点点头：“我们这里曾经有过几例，但不是很多。做没问题，只是这个手术不是随便就可以做的，需要家里人同意，还会涉及一些其它问题。”
小胡抿了抿嘴，突然站起来：“我现在只有一个亲人，她同意。”
我没有再问。她的回答让我有了一种自然而然的理解：这个孩子家庭有了变故，亲人仅剩下一个。不料小胡稍一犹豫，问我道：“她就在外面等我，能让她进来吗？”
“当然。这样最好。”不管是什么手术，我相信有家人陪伴左右，对病人来说总会更好一些。不过我听到有人陪着小胡来做变性手术，还是有点吃惊。小胡乐呵呵地出门去把她的家人请了进来。
我险些把手里的笔掉在桌上：一个容貌清秀的女子走进来，年龄跟小胡不相上下，低垂着脑袋，显得很羞涩，半天都不敢抬头看我，一副温婉楚楚的模样。这么一个俏丽的小姑娘竟然就是小胡说的家人。
我猜想这个可人的小姑娘是小胡的姐妹。我心里顿时有了一股怜惜，如果小胡真的就剩下面前这一个亲人，她们很可能是失去了父母的一对小姐妹。
不料一进门小胡就拉了她的手走到我面前，两个小女孩十手相扣，宛如情人。小胡平静地说：“这是我的女朋友。我就这么一个亲人了。”
我握紧了手中的笔，脸上始终挂着笑：“你是为她变性？”
小胡又抿了一下嘴唇，看一眼旁边的女朋友，目光与我相对，点点头：“嗯。我们想要永远在一起。我们要结婚，我要成为她的他。”
她的眼睛那么明亮，看不出一丝丝玩笑的意味。我知道同性恋在当下已经不算是边缘人群了，他们逐渐被社会大众所接受，不再是口诛笔伐的对象。同性恋成为越来越普遍的社会现象，而且现今高学历的年轻人中同性恋者的比例已经非常高。这个群体思想开放，时尚前卫，综合素质也非常高。我相信小胡在做决定之前经过了深思熟虑。但面对小胡，我还是觉得有些话要说，毕竟她才26岁，正是花一样的年纪，一旦完成变性就很难再挽回了。
我请小胡的女朋友落座，看着她羞红的脸，我也笑了：“至少现在，我们大家还都是女人，就说些女人之间的话吧。你们的爱情虽然另类，但我理解。如果你愿意，我希望我们能好好谈谈，然后再看该如何来解决接下来的问题。”
小胡忽然站起来，说：“我还是出去吧。你们聊，免得我在这里碍手碍脚。你们商量好了告诉我就成。反正，为了她，我干什么都成。”她就是这么一个风风火火的姑娘。
我让小胡先到休息室休息，然后跟她的女朋友开始了谈话。
没有小胡在旁边，女孩显得轻松了许多。我猜想刚才她更多的是因为同时与小胡出现在我面前并且被小胡直截了当地说成女朋友而害羞。
她坦白自己跟小胡是大学同学，四年同窗，四年上下铺。女孩在刚进大学的时候经历过一次混乱的爱情，当时为了一个男生闹过自杀，付出一切最后却被成了全班同学的笑柄。从此她对爱情绝望透顶。失恋后的那段日子小胡时刻陪着她，安慰和鼓励她，正是有了小胡的处处关心和鼓励，她才能走出失恋的阴影开始新的生活。
小胡生得高大，嗓门也大，性子直率，大大咧咧没半点女生气质，所以她也一直没有爱情鸟上门啼叫。此后的大学生活两人一直相伴度过，没有任何杂念，也没有什么烦恼，她们成了无话不说的姐妹，整整好了四年。
大学毕业后两人双双参加了工作。不料想上班的头一年这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孩又稀里糊涂地经历了一次爱情。这一次却不像大学时候的混乱爱情那样简单，她和公司一个主管之间的爱情非但没有修成正果，而且恋爱的甜蜜还没体会几天就莫名其妙成了小三。
那个男人的老婆打上门来时，她哭得死去活来，后来又是小胡帮她脱离了困境。有一天小胡搂着她说要保护她一辈子，也就是从那一刻起，她对小胡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依赖，并且有了一丝莫名其妙的情感：比同学好，比朋友深，比姐妹亲，说不明白但又很暧昧。
起初她并没有很在意，只要常常见到小胡就觉得很开心。后来她发现自己慢慢地有了一些变化，有时看小胡跟别的女子开句过火的玩笑或有些亲密的小动作，她就会觉得生气，还会有从心底里滋生的难受和妒忌。她猜想那可能是吃醋。
经历过爱情创伤的她不敢确定自己是否爱上了小胡，但心里的感觉告诉她，姐妹感情变了。另一头，小胡在玩笑中被单位男同事耻笑不像女人，笑得多了，开朗大方的小胡也开始对男人有了莫名其妙的敌视，连一直渴望的爱情念想也彻底放弃了，决定踏踏实实照顾女孩，两人继续做好姐妹。大概是阴差阳错，也许是同命相怜，两个女孩一同租了房子居住，一起面对在北京的艰难日子。生活久了，谁也没料到的感情就出现了，而且两人难舍难分。
我不禁唏嘘，每个人的故事都那么动人，只要我用心听了。我对女孩说：“这种感觉好象不是爱情，又好像就是。很朦胧，很美丽。不过，你们应该不是单纯的同性恋者，我还是建议你们好好商量一下，考虑清楚。你应该明白，小胡如果做了变性手术，可就是一个男人了，你想让他变成姐妹都不可能了。变性手术要做到可逆是很难的。”
我的问话让小胡的女朋友有些焦虑，她喏喏地说：“说实话，有些事我不好意思启齿，不过请相信我们，我们是相爱的。现在的我们是真的希望永远在一起的。”
我适时微笑，抬头却发现小胡正趴在窗外往里看，脸上焦急的神情似乎在牵挂自己的情人。我请她进来，她的女朋友却又自己离开了。这一对小女孩真的很有意思，好像坐在一起跟我谈话他们任何一个都会觉得不好意思。
我告诉小胡：“你们之间先是友情，然后是姐妹之情，再然后是共同生活的感情。可你确定有爱情吗？冲动之下做出的决定很可能会后悔的。一旦变成了男人，你们又不可能在一起，会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小胡冲我笑：“医生，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跟她之间有爱情，我们也不缺男女之间应该有的那些乐趣。不瞒你说，我开始也担心她是不是真的愿意和我在一起，后来我发现我们虽然转换了关系，从朋友变成了恋人，可是我们每天都过得很愉快。她说跟我在一起比跟男人在一起要舒服得多。而且我们一起攒了不少钱，就为了我能做这个手术。有一天我变成了男人，我相信我们的感情会更好，越来越好。我们相爱，为什么不在一起呢？”
相爱为什么不在一起呢？这样的问话将我难住。我拿出变性前要做的一些测试题递过去：“先来做个游戏吧。看看这个测试的结果，如果符合一般情况，我会考虑帮你。”
小胡兴奋地点头，欣然开始答题。测试的结果还不错，小胡的精神状态很好，人格也是健全的。测试表明她对变性后的生活是可以接受的。
我们又聊了一会儿，我让小胡和她的女朋友先回去。我需要跟专家教授研究一下她的问题，还要为可能在半年多以后到来的变性手术做一些必要的准备。送她们离开的时候我还是没忘记再叮嘱一遍：“再考虑一下吧。需要慎重决定。”
变性手术之前病人必须以变性后的性别角色对生活和工作进行适应性训练。在长达半年的适应期里，小胡经常会过来和我聊天，有时候是独自来，有时候和女友相伴。看得出她调节得很好，已经完全适应了“男人”的生活方式，我对手术也多了一些信心。
手术那天小胡的女朋友一直在手术室外等待，焦急的模样就是一个情人在等待自己的心上人。变性手术也不能一次成形，非常复杂，需要多人通力合作才能完成。小胡经历了大小四次手术，还配合着一些药物治疗的辅助手段。她的女性特征一点点消失，男性特征越来越明显，小胡总是拉着女孩的手，说着悄悄话，也不知道她说些什么，那个女孩总是乐呵呵地笑，笑得很甜蜜，笑得发自内心。
变性后的小胡总是微笑的模样，浑身充满阳光和朝气，脸上荡漾着幸福。在他康复的那段时间里，女朋友始终陪在身边，两个人恩爱地同吃一碗饭，同喝一杯水，小女孩将脸蛋贴在他的病床边轻轻入睡，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那么安详宁静。
世上有太多我们所不能接受的东西，不接受是因为没有理解。我望着那一对年轻的恋人，除了祝福，还能做些什么呢？祝福他们一直这么恩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