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新话题
打印

《让子弹飞》,要飞到哪里去?

《让子弹飞》,要飞到哪里去?

当张麻子在影片前五分钟一锤定音去鹅城,久石让的高亢旋律,伴随高速摄影下姜文一行驰骋过胶片而雄浑奏响时,我便眼前一酸,霎时懂得,这部承载观众三年热望的电影,是一场作者永远做不完的《太阳照常升起》之梦。他影视天堂亲手粉碎曾经真诚晦涩的个人创作幻想,唯独这点情不自禁,割舍不下。
那场粉碎的别名,是商业成功。

每一位观众、影评人,甚至旁观者都像被一把火点燃内心发声渴望,投入轰轰烈烈的影片解读。所有影片分析中被用得烂熟的概念都可以献给这部电影———政治隐喻、社会批判、革命性、现实寓言、社会阶层映射,更有令人叫绝的中西合璧。一切都很圆满,东方“义气”与西方“公平”殊途同归、英雄主义与市井俗气相互关照、娱乐至上的疯狂解构下,人性本源光彩仍熠熠生辉。片子太过好,菲薄一句都招致万人唾弃。 但我相信,穿透所有层峦叠嶂的光环,姜文寂寞刻骨。正如凯旋过后的张麻子,赢了天下,孑然一身。
当观众绞尽脑汁读解影片的种种睿智“隐喻”,力图从中指认现当代中国的一切困境时,他们只兴奋于作者怎样痛快呈现革命诉求和阶级矛盾,仿佛寻获越多这样的“线索”同“暗示”,便越能证明自己心怀电影天堂天下、与导演“英雄所见略同”。他们忽略的是,电影本应具有诚意与承担。 “以假乱真”不只是张麻子与黄四郎的一番真假博弈,更是作者同观众开的一场戏谑玩笑。电影内戏假成真酣畅淋漓:以假乱真,真却反过来成就假。而电影以外,真假悖论悲哀的双关性在于,“假”早已是被认可的一种新的“真”———社会现实如是,取悦观众亦如是。
姜文以男性沙文主义将所谓“革命浪漫”催化成为一场自恋透顶的空洞闹剧;简单粗暴的革命幻想,在一种插科打诨、不以低俗为耻却反以为荣的小品式演绎里,沦为浮泛的策略性故事。 作者懂得了将愚弄做到极致,反而能成就令观众顶礼膜拜的“真”———张麻子最终赢过黄四郎,并非凭借英雄无畏骁勇善战,而是用一个“假”的黄四郎,骗过鹅城百姓,大家这才一呼百应,民心所向。
张麻子的英雄之路,与师爷的骗局有何不同?
“以假乱真”才能赢得薄名,这令眼高于顶的“英雄”姜文情何以堪。故而,“英雄”更加寂寥,最终独享遗世孤绝。
这部如此精于隐喻的中国电影,一早已以“隐喻”指认自身,影射下毫无悬念的商业成功———观众从不介意承担谎言,唯有创作者,难以面对自己“撒过谎”的灵魂。姜文沿用久石让为《太阳照常升起》写下快播影视天堂的主旋律,铺就张麻子一行热血沸腾的鹅城之路,挚爱之情溢于言表。只是这一次,他可以高高在上、气定神闲地说“让子弹飞一会”,选取恰如其分的时间点令观众达到高潮,而无需如三年前般挖心掏肺向观众表白:“你是没看懂,不是没看见。”
从解读各种“隐喻”中获得虚荣快感的观众,自然不会理会影片的空间叙事缺陷———从白马拉着火车到火车翻上天这段“让子弹飞”的时间,运动轴线近乎为零,叙事构成完全依赖想象完成,视线关系在镜头语言中异常苍白,全无时空接续性。换言之,这段作者最引以为傲、充分彰显自身“从容”的时间,子虚乌有,根本是一处空间逻辑上的“硬伤”。“电影时间”可以天马行空调度,却不代表在一个承担叙事功能的时空中,可以生生“省略”一段叙事时间。 令观众相信确有这段“让子弹飞”的时间,是依靠姜文的语言,而非电影语言。假作真时,观众却信其有,哪怕这次,他们“根本没看见”,却喜不自胜、激情澎湃,因为他们认为自己“看懂了”。
中国电影最悲哀的现实正在于,观众并不关心“看见”什么,却贪婪地在意着“看懂”了什么。作者务必掌握一个精准限度———要让身为电影受众的广大“城市中产阶级”观众,在“看懂”与“看不懂”间备受折磨,才能快播电影天堂真正取悦他们。毫无“隐喻”便令观众“看懂”,是低估观众智商。而充满对集体记忆的表述欲望,却以太过“作者电影”的抽象气质呈现,则是曲高和寡的《太阳照常升起》。 因而,姜文收起了那些支离破碎的诚意,他用类型杂糅代入西部片元素与黑色幽默,中西雅俗恶趣味,怎么好看怎么来,连讽刺带挖苦,台词暧昧混乱,外加戏谑自嘲撒泼耍赖。偷梁换柱,“以假代真”,看似通达解构,实则一场荒诞的集体狂欢。而文本以外,观众也狂热呼应,以为“看懂”隐喻,就读懂了“革命气质”,家国天下,存乎一心。
发新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