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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力量】合欢念 [打印本页]

作者: 流星悟语    时间: 2010-9-30 16:05     标题: 【原创力量】合欢念

(本文来源“原创力量-文学联盟”http://www.ycll99.com/index.do,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宫砂:
  今日我回母校,回到校林区,找到了毕业前我们一同手栽的合欢树,它愈发高大挺拔了,树高约有三米,枝叶繁茂成荫,缀满了粉红色的绒花,远远看去,就像一片红霞。等风乍起,我捡起一朵落花,细细观看,既如鹦鹉额上的羽冠,又似古代女子手持的香扇,便将那朵花夹入《圣经》书页之内,然后合上,捧在怀里。不知怎的,忽然想起死亡的事。
  许多年前我们也谈论过死亡。你说你愿意死在一棵树下,让树的根脉从你的肉身吸取养料、补充能量。而你的灵魂也能与这棵树合二为一。伴着树的越长越高,你的视野会变得越来越远。若有一天它直入云霄,你就能看到天国的状貌。
  天国……呵,天国究竟存在吗?我曾如此问你。
  你翻着《圣经》,翻到《马太福音》,轻轻地念:天国好比一个人把种子撒在地里,他黑夜白天,睡或起,那种子发芽生长,至于怎样,他却不知道。因为土地自然生长果实,先发芽,后吐穗,最后穗上满了麦粒。
  我摊开双臂,望着天空。那日的云层很厚,一望无际地铺向田野的远方。空气被阳光镀成金黄,吹着大片大片的向日葵花,相亲相爱地微微摇曳。有一只白鸟,振动着翅膀从我们头顶缓缓飞过,还不忘盘一个旋,仿佛臭美调皮的小精灵。
  在那么柔和那么惬意的下午,你却与我谈论死亡、谈论信仰这种终极话题。我没有言语来形容当时的感受,只好笑道:我愿意成为那棵树。你听了,只是“呵”地一笑。
  我每念及此,都怀疑你是不信我的话的。许是我在你面前一直嬉笑随意惯了;许是我理解不了你那太形而上的飘渺灵魂。你总是心事重重地出现于人前,特立独行地怀抱一本《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抑或静坐一隅,对着什么萨特的存在主义、叔本华的人物传记写读书笔记。你那苍白的面容,披肩的长发,专注的神情,还有蓝色蜡染质的裙子,成为了图书馆阅览室一道耐人寻味的风景,也成为大学校园长久的毁誉并生的话题。
  男生,靠近你的,无一例外被吓退,你那一张口就充满了道德评判的学术分析或人我本我超我三位一体的深邃语言,将那些只钟情“杨柳岸晓风残月”、“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怀古秀才刁难得头晕目眩;让那些卖弄着两肩疙瘩肉、能投得一手好球的灌蓝高手领教后如同骨鲠于喉;令那些动辄扔出大包佶屈聱牙的术语名词、晦涩难懂的形态理论的哲学系男生闻名而来、汗颜而去……
  女生,更是鲜有接纳你的。她们多忙于在情天欲海里翻浪,在花前月下里缠绵。她们怀揣了少女时代最纯粹的梦想,在她们眼里的爱人身边扮成一株娇弱的文竹或是霸气的牡丹。而男性口中对你的评价,也多少决定了你在她们心目中的地位。
  “两脚书柜”——我不晓得这是哪个男生给你起的绰号。当它流行开来,我看到了你的表情变得更加坚忍,你的脚步变得更加匆匆。你用功地学外语、啃GRE单词,清晨时分站在湖畔小亭练口语。你好像一只攥足了劲的蝴蝶,在自己的蛹中等待破茧。我不是。我长时间都是一个懵懂肤浅、喜欢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女子。却不知从哪里来的渴望,想要靠近你,想要了解你,想要和你做朋友。因为,心疼。
  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没来由地产生心疼。包括许多年后,大学同学的欢聚会上,班长左然,借着酒劲红着眼圈对我说:其实我们很多人都喜欢过你,就是不敢追你。你太高傲了,你太高傲了,宫砂……你让我觉得心疼,又让我害怕受伤。
  我轻轻地拍拍他的手,在他耳畔告诉他,左然,我不是宫砂,我是依人。
  依人?左然望了我半日,蓦地笑了,依人是小妹妹,她很可爱,什么都不懂。
  呵,依人是小妹妹,依人很可爱,依人什么都不懂。我站在窗口,望向外边,夜行的女子如一朵又一朵的荼靡,在霓虹色灯下哀艳地招摇。她们也曾经纯真如小鹿,美好似莲花。如今在红尘的污染下,一个个化身为艳俗而生猛的阿修罗。
  我不知道,她们是否还在乎爱情?
  在俗世经历过多番沉浮,我已领悟爱情不是琼瑶小说,言情电影里的那般诗意浪漫。它更好像一个人人痴迷又大多力不能逮的魔幻游戏。它有着独特的游戏规则,该投入的时候投入,该抽身的时候抽身。爱浓之时,仿佛一同饮下了世间最香甜最甘醇的美酒,情灭之后,无论曾经有过多少海誓山盟,不过化成一张黯黄又轻薄的照片而已。但是,我依然相信,这世界存在着古人所形容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真爱。
  真爱,真的需要等待。
  宫砂,你曾经说你不相信爱情。可是你还是为一个男人生下了一个女孩。
  我赶到医院的病房,看到你抱着一身襁褓的宝宝。我忍不住在她额头轻吻,她真好看,好像一个天使。
  你告诉我,你在做家教的时候认识了那个男人,他眉目疏朗,身材挺拔,最难得的是风度深沉如静海。你就此沦陷,深深地迷恋他给予你的怀抱和呼吸。
  他是个有家的人?我心知肚明,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舌头。
  你摇头苦笑,你说你知道。你生长在父母离异的家庭,自幼缺少关爱,这造就了你后天的独立、坚强以及义无反顾。
  你还说,你爱他,也不是基于纯粹的风花雪月。这个男人承诺帮你实现你的梦想。你对大洋彼岸向往已久,那里有十字架的庇佑,那里有高度发达的物质文明,那里有你改变命运的一切契机和可能。于是,你签订了那张合约,却没想到,你没有达成男人的心愿。
  他要的是个儿子,你却生下了女婴。
  神爱世人,甚至将祂的独生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祂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
  你喃喃地说,可是神为什么不成全我?为什么不成全我……
  我只有把你紧紧揽入怀中,用身体来温暖你,来温暖你那千疮百孔的心。我劝你:宫砂,你真傻,其实你可以靠自己的。
  你肩膀一绷,伸手将我挣开,随即寒了脸,冷冷地说,你知道什么!
  我不由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那一刻心像被人使劲揪住,疼得几欲窒息。似乎人人习惯看我是一个无知简单,不识忧愁为何物的傻丫头,就好像前男友的形容:你这个傻实诚,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那么,装精逞能、厚黑算计就能够飞黄腾达一帆风顺吗?
  不是没有装过,不是没有逞过,也不是没有厚黑过,没有算计过。当那些拙劣不堪的把戏在时间这块试金石上一一破碎后,我清楚地发现,我真的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世间小女子,我无论多么努力,多么奋力,都不可能手拽着头顶的辫子使得脚离开地面。所以只有老老实实地做人,规规矩矩地生活。
  即使如此,我也会失恋,我也会失业,我也会被人伤害。我也无数次地在暗夜里望月哭泣,直到哭得两眼如桃地昏昏睡去。次日再听到闹钟铃响,迅速起床,穿衣,洗漱,化妆,拿着一块面包就出门上班。在职场上如杜拉拉一般地敬业负责、谨言慎行。虽然,我从未有过杜拉拉的运气。但是,我的内心在逐渐安宁。
  内心的安宁足以驱赶此生经历的一切阴霾。
  宫砂,三年前,我拿走了你留下的那本《圣经》,认真地阅读,理解了神爱世人,所以降下爱子耶稣,用他的宝血,洁净了信者所背负的罪。从此恢复了人与神之间的盟约。那么神创的一切,自然都是好的。我们自诞生成人,就是神眼里极好的。无奈这个世界,被太多太多的恶欲污染,我们变得心不安宁,迷失在欲望都市里追名逐利。我亦是在其中百转千回不得救赎,直到有一天,我走进教堂,问牧师:天国,天国是什么?
  那个一袭白衣如雪的长者,亲切地伸手抚摸我的头,目光爱怜地告诉我:孩子,天国是永生。
  我的泪,就此决堤。
  宫砂,我信了基督,我还带你的孩子,在你自杀的五周年祭日,一起受了洗礼。
  当年,你不堪被抛弃,不堪梦想破碎,于是手拿利刃,狠狠刺入那个玩弄你的款哥的肚腹,又从十七层的高楼下纵身跳落,我未能及时阻止。
  如今,我可以全身心替你抚养你的爱子,这个美好乖巧的小天使,在众人慈爱的滋润下,健康地快乐地成长。
  我给她起的名字是,合欢。宫合欢。
  古人说:“萱草忘忧,合欢解忿”。我坐在合欢树下,将这封写给你的书信轻轻点燃。按照你生前的吩咐,我将你的骨灰撒在合欢树下,如今它郁郁葱葱,生长得十分茂盛。我相信,你已随着树的高度,看到了想要看到的世界。
  抬起头,日光温暖,云淡风轻。左然,正牵着你的女儿,微笑着向我走来。
作者: 梅花鹿    时间: 2010-9-30 1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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