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云旅长有一匹骏马,红鬃黑毛,在苏北,老百姓都认识它,老远就认出那是张旅长的马。每当部队集合,饲养员把它牵引到队前,此马总是昂首嘶鸣、奋蹄蹬 地,展现它的雄姿。在辽西的路上,此马昔日雄姿不见了,集合时,总是无精打采,垂着头,用它的脑袋在饲养员身上磨擦。除了饲料不足这个原因之外,它的主 人,整个部队情绪低落,已影响到这匹骏马,有人说,马通人性,有感情啊!
在辽西的路上,有的战士因无法忍受严寒、冻伤、疲惫的煎熬而自杀。此时,我们深深地怀念苏北根据地,怀念苏北父老乡亲。深深感受到没有根据地,没有地方党支持,没有群众依靠,是何等艰难困苦啊!
我们指战员大都来自江苏水乡,长期吃惯大米、白面,现突然改为一日两餐,全吃又粗又硬、难以下咽的高粱米,体能的消耗更加入不敷出。在进军东北 的著述中,没有一个作家、记者把“饥寒交迫”同能征善战的大军联系在一起的,而这时的我们确实实在在地处于饥寒交迫之中行军作战。
1月12日,攻占通辽,歼灭由国民党收编的蒙王李守信部两千余人,缴获一批武器弹药和物资,部队御寒衣物有所改善,出冷口关近两个月来,第一次饱了肚子。
通辽战斗后,曾一度向开鲁开进,进军一天后,发现那里全无人烟,不得不撤回,又沿铁路线,经郑家屯,向开通方向,剿匪开道,计划到洮南过春节。 这时又遇大寒潮,寒风凛冽,大雪纷飞,风助寒威,冷倚风势,狂风吹透衣裤,狠毒地掠去人体的热量,直刺肉骨,眉毛胡子上一层白霜,鼻孔出气喷出的是雪花, 脸如被刀割、针刺,有传说说撒尿要用棒子敲,这一说法玄乎,但撤了尿后再也没法系上裤带的事例不少见,我自己就遇到过,手冻得不像是自己的,那个艰难劲, 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在风雪里,人都站不稳,行军实在困难,不得已在一个叫黑水的小车站住下,首长与作战、机要人员都挤在一起,李雪山政委谈起出冷口以来的 行军作战情况,说我们虽然很困难,但比不上长征那时艰苦,以此鼓励大家。张天云旅长一向少言寡语,此时却动情地说:“比起长征来也差不了多少。”其他同志 又议论起黄师长讲的“七无困难”,参谋长庄林说:“不止七无困难,还有无地图、无情报、无人抬担架……”副旅长胡继成说:“还加上无烟抽。”他的烟瘾大, 这时只能靠警卫员帮他弄些大豆叶来过瘾。其他有烟瘾的也只能如此。大家七嘴八舌地罗列“十无”、“二十无”……总之困难重重,政治部主任陈志芳说:“主要 困难就是‘七无’,如果‘七有’,其他一切困难都好解决了。”此时李政委说:“只要按照黄师长的指示,创建根据地,有了根据地就能把那么多的‘无’都变成 ‘有’了。”
我们司令部的几个青年干部在一起议论,日寇投降时,当初我们不去安徽,直接挺进东北,提早国民党军两个月时间。有两个月时间发动群众、创建根据地、创造战场,再迎战国民党军,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困难局面,形势会是另外一个样了。
部队在挑南过完春节,继续北进,继续北进齐齐哈尔,沿途有苏军分队驻扎,张天云、李雪山亲自赴白城子苏军指挥部拜访,请其协助我军北进,但收效 甚微。国民党通过派俄语翻译向苏军诬指我军为“胡匪”,挑唆苏军对我进行无理拦阻。在大赉、泰来、江桥等处均遇到这种情况。我二十四团一营在昂昂溪铁桥处 遇到苏军千余人的坦克、大炮包围。要缴我们的枪,遭到营长张竭诚的坚决拒绝,险些发生军事对抗。
我们政治干部用长期心血培养起来的部队对苏联红军的崇敬感情,被他们自己用抢运物资、强奸妇女等劣行给抹掉了。对待苏军无理行为,我们用两种办 法。一种是政治的,一见苏军,我们就大声高喊“斯大林乌拉”;第二个办法就用烟酒,尤其酒,苏军士兵大多数喜欢喝酒,有了烈性酒,许多事就能按我们想法来 办。
到昂昂溪一带,准备部署剿匪,创建根据地。此时情况又有变化,苏军准备全部撤出东北,国民党立即指派所谓的先遣军(即收编的伪满军、土匪军等) 接收城市,而我们只能以战斗行动从这些国民党军手中夺取大中城市。部队又挥师南下,一路扫荡,于4月18日攻占长春,歼敌万余。4月19日接到总部急电, 令我们日夜兼程,火速赶至四平街西面之八面城,与兄弟部队一道参加有名的四平保卫战。
四平保卫战是在敌我力量悬殊的条件下进行的。当时国民党东北“剿匪”总司令杜聿明集中了八个正规军,包括新一军、新六军等王牌军, 约30万人。均由美国军舰、飞机运来东北。到东北后也是乘汽车、坦克行军,装备精良。他们傲气十足地向四平猛攻,寻找我军主力决战。而我军在四平仅有新四 军三师的四个旅,山东部队一、七师(旅)和冀中的保一旅,共约五万余人,分别由苏北、鲁南、冀中地区长途跋涉,又经大小数十次战斗,真可谓精疲力竭,我们 的武器弹药就更不能与敌人的美械装备比较了。在如此力量悬殊的条件下,毛主席4月27日电令:“化四平为马德里”,“要打出一个和平来”,部队不懂什么叫 “马德里”,李雪山政委就解释说:“四平变为斯大林格勒,死守!”张天云问:“我们有苏联红军那样的条件吗?”可以看出,将领们只是执行命令,并无战胜敌 人的信心。正如有些同志说的,四平保卫战,不是我们打敌人,而是挨敌人打。从4月18日起,到5月19日夜止,苦战32天,部队伤亡16000余人。7月 间,我在肇东遇见在四平保卫战中负伤的二十一团特务连长李得胜,一见面就摇头叹气的说:“我们团从淮安出发,全团有两千来人,战斗到四平撤退时,只剩下五 百来人。”这些都是经过抗日战争锻炼的精英,按黄克诚师长说的,全是种子啊!“马德里”丢掉了,和平也未打出来。有资料记载,在1959年庐山会议期间, 7月30日毛泽东找黄克诚谈话,批评黄一贯右倾,举例进军东北初期作战、说“什么七无?有那么多的困难,叫你们打是为了和谈。”黄说:“东北初期有些仗不 该打,四平保卫战就不该打嘛。”毛主席说:“那是我决定的。”黄回敬说:“你决定也是错误的。”不难理解,一个说的是权力,一个说的是实践,而实践是检验 真理的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