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丽娟母女回到兰州的生活实录
杨丽娟是在夜色中回到永昌中路红旗招待所的,“我们不敢白天在街上走,谁都会指指点点。”
那是4月19日的晚上7时,当她再一次走上那黑乎乎的楼梯的时候,她一定想起了那天他们一家三口正是从这个楼梯下去,走上了前往香港的道路,那是一个月前的3月18日。而那天,她是抱着父亲的骨灰盒回来的。整整一个月,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红旗服装厂下属的这个国营招待所在杨丽娟母女俩的眼中是“安全的”,“不会有人来骚扰”,为此她们愿意出一个月600元的房租。“这已经是书记给的最低价格了,让我们不要告诉其他房客。”为了进一步压低房价,她们还向书记提出可以不要房间里配的电视机,招待所没有同意。
●栖身招待所
兰州红旗招待所位于兰州的商业旺地文昌路上,在一家三口去香港之前,她们曾经在这里住了三个月。十几平方米的房间里放着两张小床,配了两把旧椅子,除电视机外,找不到其他的电器。桌上放着几个矿泉水瓶子、半瓶可乐和两袋牛奶。虽然是白天,房间里仍然紧紧地关着窗户拉着窗帘。杨丽娟的母亲陶菊英说,旅馆有很多老鼠,有时半夜能听见老鼠在屋里跑,甚至跑过床头。
招待所里不让生火做饭,母女每天都在外面的小摊上买五毛钱的一张饼,或者1元5角一份的凉皮,“两三天就炒个土豆丝什么的打包上来,每天也没什么胃口,吃不下什么。”杨丽娟说。而做饭也不是她俩擅长的,以前买菜做饭通常都是父亲杨勤冀的活儿。
在香港的14天里,杨臣刚高调捐助的2万元已经用完,最后几晚的香港房租和从深圳到兰州的机票钱是哪些好心的人出的,她们已经说不清楚了。从罗湖口岸出关的时候,一位香港记者转交了两个读者的捐助,“一位文女士捐了3000元,一位崔女士捐了500元,我写了一个收条给那个记者。”杨丽娟说,母女俩就把这3500港元换成了人民币,上路了。
杨丽娟告诉记者,回来后付房租、手机充值、四处办各种手续之类的,现在手头还有1800元钱。
●“唾沫淹死人”
招待所里的生活并不平静。几天前杨丽娟买了一顶鸭舌帽,深蓝色的帽子花了18块钱,一出门她就把帽檐压得低低的,“只有这样我才觉得踏实。”在兰州已经尽人皆知的两母女一开始虽然预计到可能受到社会压力,但还是没想到“淹死人的唾沫和眼光”会如此汹涌。
回到兰州的第二天早上,杨丽娟下楼买吃的。走到招待所门口的时候,一个40多岁的男人经过她身前,走出几步后突然回头盯住她,并回身立即冲到了她的面前,“刘德华,刘德华,这是杨丽娟吧,你还去不去香港了?还见不见刘德华了?”这突如其来的话一下子把杨丽娟吓住了。旁边的人一下子全围了过来,有人把这个男人给拖走了。杨丽娟哭了,但与一般柔弱女子可能立即选择回屋,躲起来不再出门不同。杨丽娟选择了“反抗”。这个一直以自我为中心的女孩,表现了她性格中最重要的一面。
首先,在围观的人告诉她那个男子可能是派出所的警察时,她果断跟踪了这个男子一路到了一个派出所。旁边的人告诉她,这个人是派出所的。然后她立即跑到派出所的上级城关区公安分局去投诉了。信访科的人接待了她,解释没有证据证明那个人就是警察,他也没穿警服,没有警号。杨丽娟的回答是:“我希望你们开会,群众素质低下就算了,但你们是警务人员,怎么给老百姓做榜样。”从分局回来后的杨丽娟并不甘心,她说自己还要去办二代身份证,到时去派出所好好认认人。其次,她又向招待所楼下管理停车的人抗议了。“我气坏了,你戴个红袖章,你看到这种情况也不过来一下。”她还专门向招待所的经理投诉了戴红袖章的人。
这件事发生的三天后,母女俩在出门的时候又有一个年近50岁的男人走到她们俩跟前,骂她们不孝无聊,杨丽娟这一次的处置方式是拨了110。她对在15分钟后才出警来到现场的民警并不满意,“他们的态度太差了”。
回到兰州快20天了,走在街上,仍不时有人会盯着她,甚至加速走到她的前面,回过头来认真地看。
她的手机里还会经常收到骚扰信息,比如“杨丽娟,我们给你捐了一笔钱,放在刘德华的华仔天地,不过就算给你10个胆,你也不敢去拿”,短信大概有200多字,字字都是对杨丽娟的斥责和嘲笑。
与路人们的“专注”不同,回兰州后的杨丽娟感受到了“无人问津”的冷落。
在她的想法中:“他们知道我们回来了,应该来帮助一下,我们俩该怎么办啊。”她口中的他们指政府也指记者们。而陶菊英则每天都像祥林嫂一样念叨着两句话:“我们俩出门连东南西北都不分。”“女儿的压力很大,这娃娃以后怎么办?”
●初尝世事艰辛
但生活是现实的,经济压力是现实的。母女俩每天的生活是四处办理各种手续:到31中办杨勤冀的抚恤手续、到社区申请杨丽娟的低保、把杨勤冀社保卡里剩下的两百多元钱拿出来。“一趟趟地跑、补资料、说好话”,从来都是父亲打理的这些事情,一落到自己的头上,杨丽娟才真正体会到世事的艰辛。
有一次她们俩在社区开一个没有工作的证明,前一天去了没人,第二天一大早再去,但工作人员告诉她们没有户口簿不能开。她们的户口簿拿到31中去办抚恤手续了,于是杨丽娟告诉工作人员,户口资料可以在派出所的电脑上查到,但工作人员就是不办。母女俩都哭倒在现场,磨了很长时间之后,社区终于派了一个人去派出所看了一下,在一个小时之后开出了证明。而最让她们俩耿耿于怀的,是有一次她们等一辆公共汽车,车来了之后一群人都上车了,她们在最后面,到她们俩上车的时候,那个司机认真看了一下她们俩,居然就关上门开走了。
陶菊英已经不用像一个月前一样使用拐杖了,但她的腿仍然不方便,在这乍暖还寒的初夏,她的腿在下雨前总是会痛。“为了省一块钱,我每次都是走,走过好几条街。”说着,说着,她的泪就下来了。
杨丽娟说她现在掉很多头发,感觉压力好大,胃口不好,她每天吃的东西很少。她的身子很虚弱,她说身上的肉都是虚的,和正常人不一样,为此她买了一盒阿胶补血口服液来补一下身体。到香港接父亲的骨灰回兰州,父亲单位的抚恤金以及住房问题都是杨丽娟一人在操办,腿脚不灵便的杨妈妈多半是附和女儿的决定,偶尔出出主意。但比较起杨丽娟来,她的胃口还算不错,还略有心思梳妆打扮一下。
在一般情况下,母女俩很容易达成一致,但在这样的生活中冲突是免不了的。杨丽娟告诉记者:“当时在香港挨家寻找刘德华的家,就是妈妈的主意。”杨丽娟对妈妈总是拿以前记者采访时候说的话来说她很恼火,她说妈妈有天对她说,有记者采访她时问,出了这样的事情,会不会把杨丽娟赶出家门?她说妈妈总是拿这样的话来刺激她,她受不了。
●宁租招待所不愿租平房
在徐天民看来,“杨丽娟是又可怜又可恨”。这个杨勤冀生前在兰州唯一信得过的人,至今还没有收到杨家欠他的9000元钱。他说,这一笔债等到杨老师的抚恤金发下来之后再说吧。据瞭解,按照国家的规定,杨勤冀10个月的基本工资,加上1000元的安葬费,加起来大约有18000元左右。
徐天民认为,杨家母女的正常生活轨道应当是租一个便宜点的房子,然后找份工作来养活自己,而且他觉得600元的招待所太贵了。兰州的一房一厅的租金多在300到400元之间,稍微差一点的还有80~100元。他说,“曾经和杨家母女提过找一个省里单位盖的公房,那是平房,一个月也就80元到 100元的房租,就是没有暖气,但到冬天生个炉子也就行了。”他还想着让杨丽娟去卖菜做点小生意过日子,“我当时跟她说我可以帮她去批菜什么的。”
但也许是还没有真正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徐天民认为的最佳道路没有被杨家母女接受。陶菊英告诉记者:“我们也看过一些房子,但一看都是楼道又黑又脏,还有之前是不是死过人,都得考察清楚。”而杨丽娟认为:“租一个房子400多元,然后还得买电水壶、碗筷、桌凳等生活用品,一样得花钱,算下来和招待所也差不多。”
徐天民感慨地说:“不管怎么样杨老师也算是解脱了吧。”他的眼前总会浮现起去年冬天,从北京回来站在他们家巷口的杨勤冀:穿着件旧西装和布鞋,在寒风中不停地发抖,一口牙全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