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日,公安部发布的A级通缉令,白中杰是2006年以来年龄最小的A级通缉犯。
8月8日,白中杰家中的五金店铺大门敞开,空无一人。
新京报8月16日报道 7月底,当贵州警方赶到镇远县金堡乡,找到白中杰的母亲(下称白母)时,她“隐约感觉到了不祥。”
“警方打听白杰(白中杰)的情况。他们说没什么事,就问问孩子的下落。”白母说。此时,白中杰离家出走已4个月。
白母提高声音,“白杰到底怎么了。”
接下来的消息让白母震惊:17岁的白中杰,参与6起抢劫杀人案。
8月2日,公安部对白中杰发出A级通缉令,这是自2006年以来,最年轻的公安部A级通缉犯。
白母听闻后,哭了一整晚。在她眼中,白中杰还是一个“老实、孝顺、温柔”的孩子。她无法接受,儿子是通缉犯这个事实。
温柔小孩和杀人疑犯
17岁的白中杰参与劫杀9人,而乡邻对他的印象是温柔,不爱说话,贪玩的孩子
在公安部通缉令上,1993年出生的白中杰,脸上还带着稚气。他留着平头,体态偏瘦,身上穿校服式的运动衫,很难看出,他是一个身背9条人命的杀人疑犯。
8月7日,金堡乡。
白中杰被通缉的事早已传遍这个小镇。这里距镇远县城22公里。
小镇入口有一家五金店,这是白中杰的家。
“已经关门三天了。”邻居说。
站在店外,能听到里面锯东西的声音。敲门许久,不见开门。
“不爱说话”、“从不跟镇上的人扯皮”、“见谁都主动打招呼”,这几乎是白中杰留给金堡乡人的普遍印象。
但是,在抢劫杀人案中,白中杰则有另外一种形象。
据知情者透露,已抓获的犯罪嫌疑人交代,自今年7月12日以来,何俊、曾祥友、邹泽、白中杰、游祥炎等五人,在何俊的组织下,先后在贵阳市、平坝县、织金县等地以打出租车(黑的)为掩护,多次抢劫杀害“黑的”司机,继而冒充“黑的”司机抢劫、杀害多名乘客,抛尸山野密林中藏匿。
他还透露,该团伙作案手段残忍,10多天内连杀9人。受害人包括的士司机,黑车司机和乘客。他们先冒充乘客搭载的士,有时候是黑车。将司机杀害后,便开着车载客。乘客上车后,他们会打开手机,与乘客聊天。闲谈中问“是不是打牌赢钱了?”要去什么地方?”通过电话把信息传递给同伙,提前在目的地等着。抢劫、杀害乘客后,抛尸山林。
“不可能,不可能,”姚登超一连说了几个不可能,她在白中杰家对面开了个小餐馆。姚说,白中杰很温柔,每次见她,都会“细声细气喊一声姨妈。”
在姚印象中,白中杰就是有些贪玩,放假不大回家。姚登超说,她无法想象,白中杰会去杀人。
三月三,那最后一面
白中杰和母亲去参加节日聚会,半途回家,在网吧彻夜上网后离家出走,再未回家
白母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儿子,是今年4月16日。
那天是农历三月三———镇远县侗族人的传统节日“情人节”。人们会盛装出行,相聚而欢。
白母与同学一同去参加聚会,并叫上本不想外出热闹的儿子。当时,白中杰已从高中退学,在家里的五金店帮忙。
“我不想他总闷在屋里,年轻人要多出去走走。”白母说。
因为聚会较晚,白中杰提前回家,照顾弟弟。白母在同学家住了两天,回家后,便找不到儿子。
据白母后来了解,她不在家的那两天,白中杰表现正常,帮父亲做家务,砍树皮,上网。
4月18日,白中杰去网吧上网,19日凌晨4点,去朋友家睡觉。早上7点多,父亲去白中杰朋友家,叫他起床干活,发现人已经不在了。
白母四处打听,得知此前邻居看到白中杰提着两袋东西到废品站卖,再回五金店里检查,发现白中杰卖了店里的五金废料,价值3000多元。
“加上平时给他的零用钱,估计他走时身上有4000元。”白母回忆说。
对于儿子会去哪里,白母一无所知。她只记得白中杰曾提过想外出打工,但被她否定了,因为她不放心。
几天后,有人在镇远县的网吧里发现白中杰,并守着他,等家人去接。白母说,但他谎称上厕所,溜掉了。
白母开始在儿子电脑里寻找“蛛丝马迹”。她看到儿子跟一个叫雄鹰的人的聊天记录,“他说,过几天就来看你跟姐姐。”白母怀疑,“他离家是去见某人。”
白中杰出走不久,白母曾接到过一个女人电话,说儿子在凯里市一个公园里坐着。她当场便跟白中杰通了话。“我让他赶紧回家,他做的事情我们都不计较。”白中杰答应了,那个女人给他买了火车票。送他上了车,并打电话让白母放心。
白母去镇远站等,等到那班车的所有人都走完,还是没见到白中杰。
“和睦”家庭假象
白中杰父母离婚多年,为顾及儿子情感,努力做出和睦样子;白得知后与父母愈发疏远
这不是白中杰第一次离家出走。
镇上的人都知道,从小学开始,白中杰就经常离家出走,或爬窗子,或钻猪圈。他会到周边的村庄游荡,或在山林里玩耍。
“以前,他出走后,经常会来我家。”潘孟金说。
潘孟金是金堡中学退休教师,曾是白中杰父母的老师,他的孙子与白从小玩到大。
潘孟金记得,曾有一天晚上9点,白中杰来到他家,顶着一头蜘蛛网。他就知道白中杰又跑出来了。
白中杰曾对潘说过,“家里打他,他就跑。跑了,家里得去找,找累了,就不会打他。”
金堡乡的居民们还记得这样一个场景,白中杰在街道上飞奔,怀胎四五个月的母亲挺着大肚子在后面边追边喊。
“小时候不听话,他爸爸就会打他。打得很凶,我看过他身上的伤。”潘孟金说。
白中杰的玩伴也曾看到白父打他,“用细的棒子打,有时候头上都有伤痕。他很怕父亲。”
1993年,白中杰父母在广东打工时,生下他,因希望他成为人中之杰,所以取名“白中杰”。白母说,家里家教严,他父亲只有在忍无可忍时才会出手,上初中后打得就少了。
但是,白中杰离家出走的次数并未减少。
初二下学期,白中杰父母关系破裂。
“其实,我们已经离婚几年了,但一直瞒着他。怕影响到他的感受。”白母说,尽管离婚,他们仍苦心经营着一份假象。他们从不当着孩子面吵架。每晚睡觉,他父亲还是先到白母房间待着。等白中杰睡熟了,再出去。早上7点半再来叫醒儿子。
白母说,这种局面一直维持到现在。
即便如此,白中杰依然察觉到父母关系的古怪。有一次,邻居和白中杰开玩笑,说他很快会有一个新妈了。
“是不是和父亲闹矛盾?他曾这样来问我。”白母说,当时她安慰儿子,无论发生什么,父母都会一样爱他们。不会让他们成为单亲家庭。
白中杰开始变得沉默,不爱说话。
“有时候,我们跟他说话,或者责骂他。他总是保持沉默,看似答应了,后来又再犯。他心里想什么,也不告诉我们。”白母说。
有一年放假,好友张明看到白中杰一天到晚泡在网吧。他问白,放假了,你怎么不回家。白回答,不想回去。
“觉得他泡在网吧,更像是在逃避什么。”张明说。
网瘾与辍学
曾经成绩优秀的白中杰开始逃学上网,高中辍学后,更会在网吧逗留近1个月不回家
白母不知道白中杰在逃避什么,她一直在脑海里搜索儿子的日常点滴,试图深入他的内心。
他爱画画,他会帮老师搬家,他对同学友善,但所有这些印象都只能让白母更无法接受如今的现实。
白母想到那些聊天记录、“雄鹰”,她发现儿子自从迷上网络后,就离他们愈来愈远。
2007年下半年,白中杰在金堡中学念初二。金堡乡出现了第一个网吧。班上从镇远县城转来了几个新同学。白中杰因为家里在县城待过,所以跟这几个孩子认识。
初中的同班同学张明说,跟着他们,白中杰迷上网络游戏。那时候,不管是中午还是晚上,只要一下课,他就去网吧。
那年,也是白中杰父母关系濒临破裂的时候。
因为金堡乡经常停电,有时候白中杰还会跟别人一起到镇远县城去上网。张明说,“我们也劝过他,要他不要跟那些人在一起,不要上网。”
儿子迷上网络后,白中杰父亲还放弃了一年能挣近5万元的工作,回家看着他,每天接送他上学。
2008年,进入高中,白中杰的成绩一度不错。高一期末考试,他考上了全校前50名才能进的尖子班。
但白中杰依然迷恋网络。
白中杰开始旷课,并且旷课的频率开始增加,时间也变长。老师说,几乎每一两周就有1次。每次问及原因,他要么沉默不语,要么说“身体不舒服”、“睡过了头”。
白中杰所在的文德中学是所寄宿制学校。
白的高中同学说,从高一下学期开始,白中杰经常晚上从学校后面的洞里钻出去,通宵上网。然后在早自习前回到学校。洞被堵了后,他就翻墙出去。
还有学生向老师报告,白中杰为了赚钱补贴开销外出打工———他每次从家里拿了生活费回到学校,没多久就用完了,没钱时就去找同学、朋友借。
白中杰的老师说,2009年,高二上学期期中考试后,白中杰干脆不回教室上课了,学校向家长询问的结果是“他不想读了”。他家人向学校解释说,既然儿子不想读书了,干脆退学回家帮忙照看店铺,并口头提出了退学申请,十几天后办了退学手续。
对于儿子退学,白母提供的说法是,白中杰从寝室三楼爬水管下来,被学校发现。加上白有时候也不上晚自习。学校叫他们过去协商,让白先回家待一段时间,调整好了再来上学。
“我问白中杰为何要这样做时,他却一直不说。”白母说。
另外,还有媒体报道,白中杰曾在网吧逗留近一个月不归。今年春节的前两天,白中杰又失踪了,直到大年十二,白中杰才回家。
愚忠
高中同学曾发现,白中杰跟着一青年在火车站收保护费,“白属于谁对他好、他就听谁话的那种人”
4月19日,白中杰的离家出走和以往不同,他再也没回来过。
白中杰家人此前曾怀疑,他跟镇远县城的小混混在一起。
白母说,“有时候,他穿着新衣服出去,回来却换了一件陌生旧衣服。家人问他,他说是跟同学换了。他在外面不回家,身上没钱,问他怎么生活,他说是别人请客。”
在镇远县城的文德中学,有一个学生曾一度和白中杰很投缘。但他发现,在高一下学期,白中杰跟着一个20多岁的人,在火车站附近收保护费。该学生便逐渐与白疏远了。
这名学生说,“白中杰有点愚忠,谁对他好,他就听谁的话。”
同学张明认为,白中杰很胆小,初中时和班上同学吵架,对方扬言要揍他。白吓得躲起来不敢上课。
6月20日,白中杰突然给母亲打来电话。他在电话中说要钱,语气冷漠。“也不问家人情况,一点不像平时的他。”
“我问他现在哪里,他说在深圳。问他从哪坐车去的,他说从湖南。我又问哪个站到深圳?他就说湖南站。他连贵阳都没去过,所以说不上来。哪会有湖南这个站?我就知道他在说谎。”白母发现来电号码好像是怀化,于是央求其回家。
但是白中杰说,现在不方便说话,下午再打过来。
“我让他把卡号给我,打钱给他。他也不说。后来电话里有个男人说白中杰欠了他钱。我当时感觉不对劲,他被人劫持了。”白母说。
电话挂了后,白母便再也没有等到儿子的电话。
少年江湖
白中杰曾找过好友张明,述说他出逃后如何拜老大、如何盗抢东西,随后他又消失了
7月1日,白中杰出现了。
他出现在张明所在的“镇远一中”校门口。
张明说,他穿着蓝色衣服,牛仔裤,鞋子前面都磨破了。满身灰尘,头发几乎遮住耳朵。原本不高的个子瘦了一圈,黑了很多,“看上去像个乞丐。”
他一个人站在学校门口,看到张明过来,打了一声招呼,“带着熟悉的笑容”。
张明问,“你怎么来了?”
“找你们玩呢。”他说。
张明觉得他不像从家里来,“从哪来的?”
他答,“怀化。”
张明把他领进学校,两人一起到食堂吃饭。“白中杰很饿的样子,连着吃了两碗饭。”
晚上,他睡在张明寝室里。他告诉张明,“有个老大跟他一起来镇远,是上他家要钱的。他逃了出来。先到文德中学玩了一天,然后来这边。”
那晚,白中杰告诉了张明出走后的生活。离家后,他独自一人坐火车到了怀化,想去深圳。身上带着4000多元钱,买了个2000多元的手机。一下车,他便被一伙混混盯住了。把他的钱和手机都抢走,并胁迫他跟着一个“老大”。
后来,白中杰与另外3人被强迫在火车站附近,偷东西抢东西。3个伙伴有2个是贵州的,父母均在闹离婚。另一个没了亲人,在外讨饭时被“老大”抓了。白中杰说,不听话就被“老大”打,张明注意到白中杰“手上还有伤痕”。
白中杰和张明还说到打架的事情。白说,要是“老大”在的话,这些问题很好解决。他说有一次,在饭店里跟人打架。对方用枪指着“老大”的头,但他们人多,把对方揍了一顿。打斗中,白中杰跑出了饭店,躲在楼梯间。张明感觉到,“他说这些的时候很慌张。”
躺在床上,白中杰问起了张明的学习情况。张明说,想考体校。白中杰问,你为什么不考警校?实现当武警的梦想?张答,现在的成绩很难考上。白中杰安慰了他,说努把力,考二本。“白中杰说后悔离开学校。”随后,二人便睡了。
醒来后,张明对白中杰说,等我考完试,叫你吃饭,然后你就回家。张明还给他留了20元钱。上午10点多,他回到寝室。白中杰已经不在了。
落幕
杀人团伙逐一落网,8月4日,白中杰在贵阳被抓
7月1日,王华(化名)也见到了白中杰,她是白的堂姐。那天,张明把王华叫来。姐弟俩在食堂门口见了面。
当时,王华很生气,不理白中杰,自顾自的跟女伴说话。白笑嘻嘻地望着她,也不出声。王华习惯性地拍了拍弟弟的背,“发现他衣服烂了一个洞。”
王华问,“这段时间你在干吗?”白说,“在深圳打工。”她说,“那你这样子,好像一分钱也没有。”“老板不好,不发工资。”随后又是沉默。
白中杰开口了,“姐,你好好读书,实现自己的梦想。好好孝敬爷爷奶奶。”
“说这话的时候,他带着一种很不舍的眼神。”王华回忆说,“当时我问他是不是出事了?他说,没”。
随后,王华不停地劝弟弟回家。第二天是模拟考试,王华想放弃,送弟弟回家。但是白中杰说自己会回去。
“我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没钱了就回家。”聊了约半个小时,王华和白中杰分开了。
直到7月31日,贵州警方通报一起系列抢劫、杀人案,并发出通缉令,白的家人才再次得到白中杰的信息。
据知情人透露,2005年,犯罪嫌疑人何俊与同在铜仁市打工的曾祥友、邹泽认识。2006年何俊回到贵阳后认识一起在饭店打工的游祥炎,2010年又在贵阳通过搭讪的方式与白中杰认识。案发前除游祥炎在贵阳白云区一饭店打工外,其余四人均无固定职业,以打散工为生。
他还告诉记者,案发后,交警从一段交通监控视频录像中找到线索。他发现当天有一辆黑车进出收费站时,司乘人员都发生了变化。按照视频拍摄位置,警方将搜捕范围锁定在贵阳市南明区和花溪区,布下近300关卡搜索犯罪嫌疑人。“当时视频拍下来的照片中好像就有那个17岁的少年。”
“组织人何俊是在其贵阳市出租屋外被警方抓获的。”这名知情者说,他当时拿着作案工具出门,目标是一辆宝马车的车主。他后来向警方供称“弄的士和黑车没意思了,要弄就弄开宝马的。”
“初步调查来看,白中杰可能是从犯,而且很可能跟这个团伙认识不久。”贵阳市公安局宣传部相关负责人称,“但具体案情,现在还在调查,不方便透露。”
公安部发出A级通缉令两天后的8月4日中午,警方得到白中杰藏匿于贵阳市黄金路英烈巷附近的消息,下午4时许将其抓获。
白中杰家人终于得到了他的确切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