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集镇政府于正月初五发布的《关于严厉打击组织、携带残疾儿童外出乞讨的通告》,连同通告一起发出的还有《规劝返乡接受调查一封信》。
2月8日,正月初六,安徽省阜阳市太和县宫小村还洋溢着过年的喜庆氛围,村头电线杆上在前一天贴出一张宫集镇政府的通告,敦促组织、携带儿童外出乞讨(黑话称为“带香”)的人在10天内向公安机关自首,否则严惩。早报记者 陈良飞 图
在安徽省阜阳市太和县宫集镇宫小村,富裕的村民纷纷盖起了“豪院巨宅”。早报记者 陈良飞 图
当外面的世界喧嚣震天的时候,安徽省阜阳市太和县宫小村村民还在安静地过着自己的春节。
2月8日,正月初六,一户村民家正忙着给女儿办婚礼,数辆婚车早早地开到了村庄的空旷处等待迎接新娘。
村头电线杆上措辞激烈的、宣誓将严惩携带残疾儿童出外乞讨者的标语还反射着鲜艳的墨色,那是前一天才急忙张贴上去的。标语的旁边是措辞更加强烈的宫集镇政府通告,敦促这些人十日内向公安机关投案自首,否则严惩,这份通告的落款也是前一天。
在另一份《规劝返乡接受调查一封信》中,阜阳官方要求并未从事组织、携带残疾儿童外出乞讨牟利违法犯罪行为的外出人员,“为了不影响你今后的正常工作生活,烦请及时配合公安机关的调查”。
“这件事情又炒起来了么?”多位村民如此问,在他们看来,这件事情只是“有点不地道”。
同一个村庄不同的世界
有些四口之家房屋各层房间加起来有30间之多,但也有大量建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砖瓦房屋,裂缝裸露。
“触目都是四轮铁牛,到处都是青瓦楼房,更有豪院巨宅掩映绿树之间,果然是六畜兴旺,五谷丰登,高处看,还有锅盖(卫星接收器)蘑菇状团团开放,俨然一派江南农村气象。”有媒体记者在2003年对宫小村的调查报道中如此描述他眼中的村庄。
7年多之后,早报记者发现,与当年的那些“豪院巨宅”相比,近几年新盖的房屋更加“豪”与“巨”,有些房屋的院墙都有一层楼之高,更有些房屋各层房间加起来有30间之多,完全超过了四口之家的需求。
不过,这并非全部的宫小村。在“豪院巨宅”之外,更有大量建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砖瓦结构房屋存在,且大多有或大或小的裂缝裸露
担任过27年宫小村党支部书记的宫传文说,如果完全靠种地收入,大概一年的收入在人均1500元,宫小村能盖起好房子的人一部分是“带香”(此前也有媒体报道为“带乡”)的,另一部分是出外打工,不能说全部是“带香”。
不过,他也承认,作为“带香”行为的发源地,宫小村还是一个典型,在宫小4个自然村中,宫小自然村又是典型中的典型,第一个“香主”和因压榨虐待残疾儿童被判刑8年的“虐童丐头”宫清平都来自这个村庄。
在阜阳地区,“香”字在某些时候与“钱”字意思相近,出礼钱叫添香,带瘫子、带残疾人的说法不好听,于是就有了“带香”一词。
村子里根本见不到“香”
“帯香”的人一般不会把“香”带回村子里。他们会在回村的时候将“香”送到其父母家中,出门乞讨的时候再带走。
在宫小村探访过程中,早报记者并未发现有残疾儿童。
宫传文说,“带香”的人一般不会把“香”带回村子里。他们会在回村的时候将“香”送到其父母家中,出门乞讨的时候再带走,也有极个别的人会把“香”带回来,但也会关在屋里面不让出门。
多位村民也证实了宫传文的说法,这些“香”只是他们挣钱的工具,“过年回家"香"是不带回来的”。
不过,在携带残童乞讨刚刚兴起的时候,却又是另外一番情形。宫传文回忆,十几年前,村里人也不避讳这些事情,残疾儿童就经常在村里的道路上,自己拨弄着小推车往前爬,最多的时候有二三十人。还有村民说,有些“香主”不愿意放弃年关挣钱多的好机会,春节也没有回来,带着“香”继续在各个大城市乞讨。
“香主”出3万元争“香”
有些“香”只要一学会乞讨,挣钱一多,就会和“带香”人讨价还价,“香主们有时为竞争一个残童还竞相出高价。”
据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报道,这些做“香”的儿童在父母离开后,一般还要在“香主”家中住上半个月到一个月的时间,接受乞讨的训练。“训香”最重要的一条是要让这些小孩服从香主的管束。如果在这过程中,有儿童不服管训的,就会遭到毒打。
报道还称,训香的人会要求残疾儿童把腿挂到自己的脖子上,很多儿童都不堪虐待,最终致残。为了让孩子们看上去更可怜,一些香主还用刀把孩子手脚、身体、脸部割伤,甚至泼硫酸烧毁。
宫小村的多位村民说,他们听说过这种情况,但没有亲眼见到过,这种事情都很隐秘,一般不会让人知道的。在多位村民看来,他们听说的大多情况还是“香主”直接去寻找残疾儿童,和残童父母商量好一个价钱,带出去乞讨,打残儿童再乞讨的情况可能有,但肯定是极个别的情形。
“直接找残疾儿童带出去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专门打残了呢?”一位村民说,直接找残疾儿童更方便。
有时候,“带香”人也会相互竞争残童们。据宫传文了解,有些“香”只要一学会乞讨,挣钱一多,就会和“带香”的人讨价还价,“香主们有时候为了竞争一个残童还相互竞争,竞相出高价。”
宫传文听说,有一次,几个“香主”为了争一个“香”,出到了3万元一年。“带香”是一个技术活
“不是所有的"香主"都能挣钱,有些还"折本"。搁在哪个地方乞讨、说什么话容易讨到钱都是有窍门的。”
与外界的激烈议论不同,宫小村的村民并没有感觉到“带香”现象愈演愈烈的趋势,村民们连讨论这一现象的兴趣都没有了。他们说,从宫小村来看,“带香”的人反而在不断减少,很多人带了几年没挣到什么钱,就不带了。
宫传文回忆,在最高峰时,一个宫小村出门“带香”的有几十户,有的是一个出门,有的是夫妻一起出门,一个人带一到两个“香”。不过,“香主们”的范围却越来越大。宫小村“带香”发财的事在宫集镇传开后,周边村庄的人纷纷仿效,通过亲戚、朋友互相介绍,大家都开始“带香”,三五十里都有了。
村民们说,不是所有的“香主”都能挣钱,有的“香主们”还“折本”,比如说,一个“香”一年成本好几千元,没干几个月,这个“香”跑掉了;有的“香”不好好干,一天才挣几十元钱,也赚不到什么钱。
在村民们看来,“带香”是一个技术活,“他能挣到钱,你不一定就能挣钱,搁在哪个地方乞讨、说什么话容易讨到钱都是有窍门的”。据村民曾听到“带香”人的讲述,下大雨的时候,天气特别冷的时候,往往是最能挣钱的时候,路过的人一看到“香”的可怜样就会拼命给钱。
“香”的品质也很关键。“香”嘴巴甜的、会要的、残疾得狠的、年龄小的,往往能讨到钱。除了这些条件之外,“香”还要长得“好”,能够使人可怜。
“各地管得都不严”
“当时上级机关对村干部"带香"的情况并没有明确制止,村里面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阜阳位于安徽西北部,京九铁路线横贯境内,是一个农业大市,也是一个人口大市,发家致富几乎是所有村民的梦想。对于这些外出谋生的人来说,什么行当来钱快,挣钱又多,村民们就会跟风,“如果偷来钱快,就会去偷,如果收破烂来钱快,就会去收破烂”。村民们发现,出外打工,一个月可能只能挣到两三千元,而“带香”的人一天就能挣到这个钱,看到别人挣钱,就会有人跟着学,“带香”的风气遂一发不可收拾。
宫传文说,过春节时,这些“带香”的人大都会回来,刚兴起的那些年,这些人聚在一起就喜欢互相吹吹牛皮,比一比谁挣钱多,现在大家都不谈了,根本不再在意这些事情,“很正常了”。
村民的传言中,有一个“香”一年就能挣30万元的说法,不过很多村民认为这是吹牛皮,“一二十万元是有可能的,30万元的说法有,但不可靠,一年挣个几万元比较现实”。
在宫传文眼里,“带香”之风盛行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各地管得都不严,逮住了,接回来又坐汽车跑出去干了。”
从1983年起担任宫小村党支部书记的宫传文证实,在合村之前,宫小村村干部在职期间有出门“带香”的情况。
“一个村干部一年才800、1000块钱,这点钱能干啥呢?那时候干这事的人也多,村干部一见这事挣钱快,也就跟着出去了。”宫传文说,当时上级机关对村干部“带香”的情况并没有明确制止,村里面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老百姓也没什么议论的,"带香"的人也多,你带他也带。”
对于曾出门“带香”的村干部的业绩,宫传文甚至有些嘲笑地说,有的村干部没干两个月就跑回来了,“不够狠心,没挣到钱”。
不过,现任宫大村党总支书记宫春艳说,目前宫大村在职的所有村干部中没有“带香”的情况。至于行政村合并之前的宫小村村干部有没有“带香”,他表示自己并不清楚。
难查清多少人在外“带香”
村民看来,要弄清楚整个宫集镇有多少人在外“带香”是件困难的事,太和县官方给出的数字是,太和县共170多万人,有40多万人长期在外打工。
宫传文印象中的最近一次打击行动是2004年,在媒体对宫小村“带香”情况广泛报道后,太和县公、检、法、司等部门联合下乡,制止携带残疾儿童外出乞讨现象,当时住了六七天时间。
今年2月7日,宫集镇村民携带残疾儿童外出乞讨一事再次引起社会广泛关注后,宫集镇政府发布了一份《关于严厉打击组织、携带残疾儿童外出乞讨的通告》,要求组织、携带残疾儿童外出乞讨牟利者十日内向公安机关投案自首,否则严惩。
连同通告一起发出的还有《规劝返乡接受调查一封信》,这封信要求,并未从事组织、携带残疾儿童外出乞讨牟利违法犯罪行为的外出人员,“为了不影响你今后的正常工作生活,烦请及时配合公安机关的调查”。
不过,接受早报记者采访的多位村民还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反复问,这件事情又炒起来了么?
截至早报记者发稿时,太和县官方仍然没有公布此次“逐户排查”结果,不过,他们称,相关事实还在核实当中,媒体的并不代表最新的实际情况。
太和县:7年不间断打拐 破获21起拐卖儿童案
参与太和县公安局负责此次排查行动工作的负责人昨日对记者表示,从调查情况看,太和县宫集镇等地确实存在个别人利用残疾儿童行乞行为。但截至目前,尚未发现拐卖儿童集团和据点,以及泼硫酸、铁笼子训练等残害儿童的行为。
该负责人称,2月6日,互联网上出现有关太和县宫集镇拐卖、虐待儿童的信息后,阜阳市和太和县相关部门立刻作出安排,公安和民政部门迅速成立调查处置小组,对媒体报道的太和县宫集镇拐卖、虐待、组织儿童乞讨案件进行梳理、分析、研判,并展开拉网式排查。
6日晚,当地政府组织近百名公安干警、60多名乡村干部深入太和县宫集镇展开排查。截至记者发稿前,共破获案件两起,解救残疾儿童2名,刑事拘留1人、治安拘留4人。该负责人表示,太和县将保持“打拐”的高压态势,欢迎社会各界提供信息。
据介绍, 2004年以来,太和县各级政府及公安机关按照公安部的部署要求,不间断地开展集中打击拐卖儿童、妇女犯罪专项活动,共破获拐卖儿童案件21起,抓获违法犯罪人员20人,解救被拐卖儿童24人。
“瘫子村”之名由来说法多种
在太和县民众的说法当中,宫小村的另一个称呼是“瘫子村”。关于“瘫子村”的说法,主人公不一,不过都起源于一个乞讨故事。
此前媒体曾报道的一种说法是,宫小村的人,乞讨史虽然悠长,但是斩获一向平平,20世纪80年代初,宫有生带着他的瘸腿儿子去大城市看病,发现城里人特别同情他的残疾儿子,一个劲地向他们扔钱,由此便得到“启发”:瘫子是行乞的最好道具。从此他带着儿子走南闯北,发现只要他的瘸腿儿一苦脸一流泪,再严厉的治安人员也会对他俩网开一面。
很快地,宫有生买牛盖房地发了起来,最“干煸人”(当地土语,刺激人的意思)的一次是镇上买化肥,“财大气粗”的宫有生一口气就扔出两麻袋的一元硬币,从此就有了一个很牛的外号:“数钱累”。最后的结果就是,宫小的村民纷纷效仿,没有“瘫子”,就外出寻租,四乡一时而“瘫贵”,便去更远处搜寻,弄得马蹄声碎,喇叭声咽,日暮时分家家扶得瘫子归。
宫传文给早报记者提供了一个另一个版本。也是上世纪80年代,宫小村村民宫效喜因为在煤矿淘煤,放炮的时候出了事故,两只眼睛都瞎了,他就开始到北京等大城市寻医问药,想治好他的眼睛,顺便讨点钱治病。很偶然的一次,他和一位残疾儿童在一起联合乞讨,他发现,这样的乞讨方式效果非常好,后来就专门带残疾儿童一块出门了,挣了不少钱,引得宫小村民纷纷效仿。
宫传文说,在“带香”刚刚兴起的时候,瘫子非常好找,当地某些地区小儿麻痹症防治得并不好,出现了不少残疾儿童,这些儿童就成了最初的“香”,宫小的“瘫子村”之名也应声而起。
当年的“虐童丐头”宫清平获刑8年
2004年6月,宫小村民、绰号“三伢子”的宫清平被广州市白云区人民法院以犯拐卖儿童罪、收买被拐卖儿童罪和非法拘禁罪数罪并罚共处有期徒刑8年。
据新华社当年报道,经法院审理查明,2001年2月,宫清平到河南省太康县高贤乡漳北村徐某家中,以自己开杂货铺收养残疾人可以免税为由,将双下肢瘫痪的徐倩倩骗回自己家中。宫清平随后将徐倩倩改名为宫璇璇,带到武汉、广州等地行乞牟利。2003年11月,宫清平发现村民宫心明把从外地捡回、双下肢挛缩畸形的宫小子闲置在家中,便以5000元的价格从宫心明手中买下宫小子3年,将其带到广州行乞。2003年11月至2004年1月,宫清平将宫璇璇和宫小子带到广州行乞。在这期间,他和女儿经常以殴打的手段逼迫两人外出乞讨,并以威胁、监视、反锁等方法防止两人逃脱或被他人营救。2004年1月6日,公安人员根据群众举报,在白云区石井镇谭村大巷二横十二号二楼将宫璇璇和宫小子救出。
法院认为,宫清平采用蒙骗的方法,致使不满14周岁的未成年人徐倩倩脱离家庭,其行为构成拐骗儿童罪;宫清平明知宫小子是被拐卖儿童而予以收买,其行为构成收买被拐卖儿童罪;宫清平非法剥夺他人人身自由,其行为构成非法拘禁罪。
7年多时间过去了,宫小村民对于“三伢子”当年的事情还记忆犹新,并向早报记者绘声绘色地描述他们听到的宫清平虐待残童的方法。他们告诉早报记者,宫清平的刑期还有一年,没有听说减刑的消息。
宫春艳向早报记者证实,近年来,宫集镇还有数人因携带残疾儿童外出乞讨牟利违法犯罪行为获刑。(东方早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