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的琴》开掘出了国产片少有的苦情浪漫
在《钢的琴》中,钢厂工人陈桂林失业后,和原单位的几个同事组了一个小乐队并以此营生,随着这群曾经的工人子弟在沈阳西区走街串巷,那座昔日有着辉煌历史的工业重镇的衰败乃至是接近死亡的景象,也在笨拙的长镜头中渐渐展开。工人俱乐部里的台球室和电影院、家属楼台阶上生锈的围栏、横贯工厂的铁轨和冒着黑烟的烟囱……这些熟悉又陌生的景观,在张猛的调度下既是电影的布景,更是影片中的角色。
和《耳朵大有福》里王抗美老是甩不掉的保温桶和气喘病一样,《钢的琴》中那些如影随形的歌曲和看似超现实的舞蹈,其实也是进入电影主题的线索之一,它让这个在死亡工厂背景下的叙述偶尔能跳脱出悲情,有了面对它的勇气。在影片开头的那个葬礼上,陈桂林的乐队演奏的俄罗斯歌曲《三套车》,因为“气氛太痛苦了”,被家属更换成了《步步高》,影片的叙事和节奏也因此改变,某种黑色幽默的氛围悄然弥漫开去。为了留住女儿,陈桂林先是画了一台钢琴,而后又借着酒劲偷钢琴,直到影片高潮,大家来造“钢的琴”时,电影里歌曲和配乐的主调也在一路上扬—从港台流行乐到苏联、东欧民歌,从贝 多芬 的《献给 爱丽 丝》到《斗牛士进行曲》;而影片结尾处的那段西班牙舞蹈也终于勉力撑起了一个高峰—我们与其说“钢的琴”谱出的是一首哀歌,不如说这是张猛在时代与记忆的伤痛中为工人子弟重寻尊严和幸福。
或许正因如此,陈桂林骑小摩托载着淑贤时,还要一路挺直了腰板,而淑贤唱出那句“我们要飞到那遥远地方望一望/这世界还是一片的光亮”时,也才显得格外动人。在故事开始没多久,陈桂林就对“终于过上梦寐以求、不劳而获的幸福日子”并提出离婚的妻子说:“你少拿幸福吓唬我!”这群“工人二代”的幸福观简单、现实,但也有底线,影片里,挖废钢铁致富的季哥就是 有情 有义的汉子,在他的身上,你依稀还能看到工人老大哥的气概和担当;因为打麻将躲债跑到烟囱上的胖头,其实也有着自己的坚持……大刘、快手、汪公、王抗美和二姐夫,概莫能外。
和王兵的《铁西区》等影片营造出来的死亡前的压抑不同,《钢的琴》开掘出了国产片少有的苦情浪漫,尽管他们所面对的是同样的死亡工厂的景象和几乎一样的压抑气氛,但《钢的琴》将同题材的电影书写推进了一步,让衰败面对衰败,生活重归生活。在电影中颇有寓意的一段,是汪工想方设法要留住那两根烟囱,他对大家说,“如果我们成功,它将会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如果我们失败,它将会成为一段美好的记忆。”汪公在黑板上把烟囱“改造”成长颈鹿的方案,应该是《钢的琴》里最有意思的细节之一,这个异想天开的方案,似乎一头连接着中国火红的六十年代,而另一头更是表征出了今天的种种无奈,工厂倒闭,曾经披挂荣耀的工人阶级成为城市的贫民,他们面对的是不太确定的、也不太明朗的明天。
张猛对烟囱这个符号的迷恋,在片末也得到了体现,两座高大的烟囱被定向爆破,烟尘缭绕,遮挡了所有人的视线,散去烟尘的工厂,将会是另外一番陌生的模样。张猛说,他记忆中的厂区,不仅是一推开窗就能看见烟囱,而且是“时刻都能在家里边闻到焦炭的味道”。面对这个被爆破的过去和散去的记忆,这些“工人二代”不知道是否依然钢的琴有足够的底气向这个世界反问一句:你拿幸福吓唬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