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味红楼——龄官
龄官,一个贾府里的小小戏子,优伶之人,地位卑微,生命被所谓的王公贵族视作蝼蚁般微不足道,然而她却用微弱的声音在人潮熙攘的府院中呐喊出了属于自己的心声,她美丽,她独立,她的骄傲无人替代,尽管她的心曲无人倾听
龄官的出场是曹先生一笔就带过的,贾府为迎接元妃省亲,大张旗鼓营建大观园,她就是这个时候被贾蔷从姑苏城买了来,身价几许我们无从而知,但是同行的却还有另外十一个也是戏子的小姑娘,他们被安置在大观园的梨香院里,终日以演习戏文为生,只是贾家一众太太小姐们闲暇里消遣的工具而已,唱的好了,或许哪位主子会赏赐些金银首饰,这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平日里,优伶之人,是完全没有地位的,他们无法象宝钗黛玉湘云般自在潇洒,也无法如袭人平儿鸳鸯样处处左右逢源,各伺其主,轰轰烈烈,属于他们的,就是小小庭院里的一方天地,安分守己,在寂寞中打发自己的青春时光
然龄官却与其余众官不同,她懂得尊严,渴望着自由与爱情,她也有自己的想法,她不希冀在贾府浮华的烟云里依靠美色或者心计攀上“主子”的位置,于是,她的骄傲与矜贵就在一片灰暗的红楼众官中添抹了浓重的一笔胭红
先看下龄官的第一次亮相,那还是元妃省亲时,龄官因为一曲唱的精妙的戏文被元妃赏识,赐予了些许财物,龄官不卑不亢地接了,没有丝毫欣喜若狂的疯癫,有的只是浮云野鹤的淡然自若,仿佛一切所谓的风流富贵都与己无关,相比之下,贾蔷的行径就只能用“低三下四”、“受宠若惊”来形容了,而当元妃点名要再唱一曲时,贾蔷迫不及待地应下《袅晴丝》,龄官却认为次戏非她之所钟爱,非她之角,果断而坚定地要求换曲,其不为权贵所动之节,确值得拊掌赞叹
第二出,或许因为贾蔷对龄官有所心意,龄官芳心从始至终便只维系在贾蔷一人身上,书中并无其变节移情之描写,而在“龄官画蔷痴迷局外”一回中,她少女情窦初开的美丽情感更是被描写的淋漓尽致,呼之欲出,书中写道,宝玉于偶然间发现一个丫头在地上伏着写字,开始以为有人欲效黛玉葬花,正想加以讥讽,却见小丫头眉目间隐约有黛玉之姿,遂不敢造次在旁静观,只见难龄官一个人在花间,反反复复地写着贾蔷之名“蔷”字,他那里晓得,在那蔷薇花丛纷繁的绿叶落红下,是怎样一颗纯洁的心灵在声声呼唤着自己的爱情,以至宝玉在旁观候多时龄官都未曾察觉,或许龄官的心底,只保留着贾蔷的位置,但是她又应该明白自己和他的距离,于是只有一个人在这少人经过的花下篱旁痴痴地写着心上人的名字,这种感情,比黛玉之帕上题诗、晴雯之病笃赠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一份玲珑的少女情怀,另人动容,却也为她的爱情埋下了最终行将破灭的种子。她对贾府没落少爷贾蔷之真情,是不会开花结果的,终将如镜中水月般可望而不可及
龄官出场的第三回是宝玉无聊之时,去梨香院寻她唱曲,宝玉素闻龄官戏文之名,想请唱上一支,她却一口回绝了,理由是嗓子不舒服,其实哪里是身体之虞啊!是她不想为宝玉唱罢了,从她对宝玉冷淡的反映也能略知一二,引的宝玉心里竟忖道:素日里还没有人这般对我的!宝玉作为贾府里最为娇宠的少爷,平日里身边也的确围绕着众多花花草草,花红柳绿间,唯有龄官敢这样对他,其实他哪里知道,龄官的心里,早已暗许贾蔷而心无他人了。如此一位守节情不移的少女,依稀让我们看见许多爱情故事的身影。让人不觉心驰神往
龄官在红楼里的最后一次描写也是最精彩的一次,贾蔷买了个金丝小雀来逗病中的龄官开心,众女孩见了小雀都不住赞好,一时间赞誉声弥漫,引的贾蔷也有点飘飘然,以为定可博龄官欢心,谁知龄官却是把他骂了回去,她骂贾蔷,骂他把她的自由统统剥夺了不算,还买来这个关在笼子里的小鸟来寻她开心,龄官表面上是在骂贾蔷买雀,实际上却是在为自己的命运和遭遇而无助地呐喊,是啊,她自幼被卖入戏院供看客玩乐,后又被购入贾府,被主子们当做物事一样拘禁在这大观园里,整日看主子们的兴趣心情度日,她没有资格拥有、追求自己的爱情,也没有资格去享受自己的青春,甚至没有自由去营建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园,她不会真正地骂贾蔷,因为他毕竟是她少女情意的全副寄托,但是她也恨,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如此没有风骨,只懂得一昧博他人欢笑,丧失了自己作为男人最起码的尊严和理想。她矛盾,她彷徨,她也为自己掬了一把无助而辛酸的眼泪
龄官的结局书里没有明确交代,但是我们可以知道,她是被假善人王夫人以“狐媚”之名赶出了贾府,她和贾蔷的感情也无疾而终,或许她也会被许多书中的女子一样被随意派给了一个农夫或者小厮,其实龄官在出园之前就已经重病缠身,她的结局很有可能是如黛玉一般早早地香消玉陨。我们甚至可以说:龄官,实乃黛玉之影也。
虽然事过境迁,龄官终如众多红楼女儿般带着满身伤痕与叹息掩于漫漫尘土,但是她对自由的渴望,对爱情的执著,对未来以及现实的抗争,却让我们不由地肃然起敬,古人云: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可这样的一个少女,当她的全部希冀如破碎的玻璃鞋般散落一地时,我们也许可以说,她缺少的,只是逃离黑暗的羽翼
龄官,在那绝望而一无所依的时代里,我愿意分享我的羽翼,让我们一起,让我们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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