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统“密杀令”失窃案
军统“密杀令”失窃案
1943年5月1日,上海临安路135弄一幢不引人注目的陈旧小洋房内发生了一起莫名其妙的盗窃案。由于被窃的赃物是一份由国民党军统局首脑戴笠签署并报请蒋介石批准的“特别密杀令”,该案遂成为惊动远在重庆的戴笠和时任汪伪政府要职的大汉奸周佛海日夜关注的特别重大案件……
一
这是一条位于上海闹市区中心地带的著名马路,早在1865年就已修筑,属于法租界范围,最初名叫公馆马路,1907年由法租界工部更名为巨籁达路,1913年又改为恺自尔路。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本侵略军全面占领上海,遂改名为临安路。
临安路135弄,是一条长不过70米的小弄堂,弄底被一道高约两米的砖墙所拦断,这类格局的弄堂被上海人称为“断头浜”。135弄内皆是清一色的石库门房子,只有弄底靠近砖墙处,有一幢陈旧的三层小洋房,“军统‘密杀令’失窃案”就发生在这里。
这幢小洋房的产权,属于一个宁波商人,但此人早在20年前就已经离开了上海,把房子委托给在沪的一位亲戚代为出租,并收取若干房租。20年间,已经有十三位房客租住过这幢洋房,最后一次租住该房的房客,名叫姜惺真,是一个三十四五岁的男子,对外身份是瑞士在上海的“蒙特尔洋行”的买办,真实身份则为国民党军统局派驻上海区的译电员兼交通站长。
当时的上海,已经全部处于日本侵略者的统治之下,国民党的军统、中统特工人员的活动完全处于地下秘密状态。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日本宪兵队、特高课或者汪伪政府特工总部(即臭名昭著的“76号”)破获拿下。所以,由姜惺真领导的这个地下交通站,一向小心翼翼,不敢有任何非分之举。
1943年4月30日上午,姜惺真在洋行上班时接到一个暗语电话,告知当晚有一份特别重要的绝密电报送达他的住所,嘱其收到后立即翻译出来,然后根据再度接到的密令,转送至新址。姜惺真作为军统的地下工作人员,在上海已经待了两年有余,经手过数百份密件的翻译和转送,但从未接到过措辞如此严厉的指令。他意识到这份电报一定是非同小可地重要,因此他不敢生丝毫怠慢之心,向洋行老板回掉了当晚本已说好了的宴请,不到5分钟就回到家里,坐等交通员把密电送来。
巧的是,当天傍晚临安路一带同时发生了两名日本军官被杀的案件,据说这是活跃在上海郊区的游击队所为。日本宪兵队当即出动,将临安路等几条马路戒严,直到晚上10点以后才撤销戒严令。姜惺真为此急得坐立不安,深恐前来递交密电的交通员稀里糊涂地撞进日本人的戒严区,落网漏馅。直到听见外面传来了约定的叩门声,这才松了一口气。
姜惺真送走了交通员,顾不上吃晚饭,马上到三楼书房,拿出密写药水,把密藏于《日语会话300句》内的那份密电显示出来,抄于一张白纸上,然后开始翻译。作为一名称职的译电员,姜惺真早已把几套密码背得滚瓜烂熟,这也是对地下工作者的基本要求,免得密码本一旦落入他人手里后出现麻烦。姜惺真只用了20分钟就把这份密电翻译出来了,并用另一种密写药水写于一份新出版的《上海市区地图》上,然后销毁了原件,藏起了密写药水。
做完这一切,姜惺真这才觉得浑身疲软,腹中鼓鸣如雷。这时,他的“妻子”韩慧慧进来了,说:“好了吧?晚饭已经热过四次了,我也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下楼去吃吧,我烫了一壶‘绍兴花雕’呢。”
韩慧慧原是上海“百乐门舞厅”的一名舞女,后来被发展为军统局特工,属于送送情报传传话的小角色。当姜惺真奉命派赴上海后,韩慧慧便受命扔下自己的家庭,和姜惺真组成一个家庭。从那时起,她就不做舞女了,成为了买办夫人、家庭妇女。两人虽然都是有家室的人,但长时间同住一处,早已弄假成真,生米煮成熟饭了,那份野鸳鸯的情意竟比原配夫妻还要深浓。
姜惺真点点头,一边把《上海市区地图》折成长条状,放进了一个特制的黑色公文包的底部夹层,一边问道:“杨妈睡了?”
“嗯,8点半我就已经让她睡了。”
杨妈是他们雇用的娘姨,来自苏北乡下,她对姜惺真“夫妇”的真实身份一无所知。
姜惺真带着完成任务的喜悦,和韩慧慧一起喝了‘绍兴花雕’。然后,两人回到三楼卧室,解带宽衣,相拥而卧。
这时,是午夜零点十分。
江南地区,暮春夜短,早晨4点半许,已经是东方破晓,百鸟啁啾了。韩慧慧被鸟叫声吵醒,头脑里好像打翻了一盆浆糊,一片混沌。她在床上躺了几分钟,便翻身坐起,想上了卫生间后再睡个回笼觉。她拉开房间门,一阵轻风迎面拂来,带来的寒意使几近赤身裸体的韩慧慧连打数个寒战。这阵风也吹走了她头脑中的浆糊,她顿时清醒起来了。这一清醒,她马上觉得不对头:后面书房的窗户怎么开着?
在这个特工家庭中,生活中的每一件看似细小的事情,都是他们应当注意的地方。其中每天关窗睡觉便是其中一个内容,即使是盛夏酷暑天,他们也是关窗睡觉的。有时实在热得受不住了,又怕关窗会引起邻居的议论,两人就开着窗轮流睡觉。可是,现在这是怎么了,难道昨晚姜惺真收拾完东西后离开书房时忘记关窗了?
韩慧慧惊得连卫生间也不上了,径直去了书房。一看,果不其然,后面的窗户敞开着!她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别是遭贼偷了?
她稍一定神,转头扭颈,四下顾盼,见书桌抽斗、橱柜均完好无损,这才松了一口气,动手关上了窗户。
韩慧慧重新躺到床上时,冰凉的身体惊醒了姜惺真。姜惺真睡眼惺忪地嘀咕了一句“你身上怎么这样凉”,就翻了个身又睡了。但韩慧慧的回答马上使他像触了电似的跳了起来,“我去书房关窗了。”
姜惺真毕竟是军统局特务训练班的高才生,马上清醒过来,甚至脸上的那层浓浓睡意也一下子烟消云散了,一双眼睛定定地盯着韩慧慧,急巴巴地问道:“你说什么?”
韩慧慧把话语重复了一遍。
姜惺真未及听完,便已跳到地上,鞋也顾不得穿,三步并作两步奔向书房。韩慧慧下意识地跟在假丈夫后面,还没挨近书房门,就听到书房里传出了姜惺真的那竭力压低的怪叫声,“啊——”
“发生了什么事?”韩慧慧感到自己的一颗心在胸腔里狂跳。她闯进了书房,只见姜惺真站在书桌前,双手抱着头,像是挨了唐三藏的“紧箍咒”的孙猴子那样痛苦地发出叫声。
直到此时,韩慧慧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下意识地挨近姜惺真,用舞女特有的职业动作轻轻地挽住了对方的腰,嘴唇微启,吐出了娇嗲的询问:“惺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说呀!”
姜惺真像患了严重的皮疼症似的哼哼着,“皮包……丢了!”
韩慧慧似乎松了一口气,“丢了就丢了,再……”
她本想说“再买一个就是了”,但骤然间砸过来的一个重巴掌把她后面的话语打回了肚子里。
姜惺真咆哮道:“你知道什么?皮包里装着昨晚的那份特别密令!”
“啊——”韩慧慧也愣住了,尽管口鼻在渗血,但她已经不觉得疼痛了。
叙述到这里,有必要向读者朋友介绍一下这份密令的情况——
由于这份密杀令与大汉奸周佛海有着重要关系,所以这里先要从周佛海说起。
1938年12月,周佛海与汪精卫相互勾结,于19日登上一架欧亚航空公司的专机,逃往河内,走上了叛国之路。后来,周佛海在汪精卫为首的伪政府内掌握着财政、外交、特工、军事等大权,成为仅次于汪精卫的第二号大汉奸,被人称为“汪伪政府的实权派”。
1941年12月8日,日本不宣而战,偷袭美国珍珠港,揭开了太平洋战争的帷幕。太平洋战争的爆发,大大扩展了世界反法西斯阵营,欧亚美的许多国家都对日本宣战,致使世界局势发生了变化,日本帝国主义的处境更加孤立。周佛海对此深感不安,为了寻找自己的出路,他背着汪精卫,怀着“试试看”的心情,开始向重庆蒋介石执掌的国民政府“请求自首,以便自赎”。这个想法是由军统局在上海的潜伏特务、时任汪伪政府边疆委员会藏事处处长的程克祥秘密赴重庆时向戴笠提出的。戴笠得到这一消息,万分兴奋,立即向蒋介石报告,蒋介石表示同意。
于是,戴笠写了致周佛海的亲笔信,并由蒋介石在信上标上一个“可”字,托程克祥带往南京交给周佛海。
从此,周佛海算是与重庆方面挂上了钩,在很短的时间内,他就向重庆方面提供了伪“满洲国”方面和日本国内的经济状况、物资供应,以及对付美国的作战计划、日军准备进攻贵州等方面的情报;此外,周佛海还根据重庆方面的指示,在上海、南京安插重庆的特工人员,并为重庆方面保释被捕人员,掩护他们在沦陷区开展活动。
在这之前,军统局已经通过住在香港的上海滩大亨杜月笙开始了对另一大汉奸、汪伪特工头子李士群进行“策反”活动。李士群表示“可以考虑”。这给了戴笠一个很大的希望,便于1941年8月30日派专人给李士群捎话,“你对李士群说,现在给他一个机会:或者把汪精卫杀了,我们将集中力量接应他安全撤退;或者趁汪到苏州时,将汪劫持,我保证向蒋委员长推荐,给他更好的地位;或者由他协助我们完成制裁汪的工作,我发给他奖金三百万元,参加行动的人员我保证以后可保送出国深造。”
但是,当时李士群在汪伪政府中的地位已经上升了,他担任了伪警政部长、“清乡委员会”主任,所以拒绝了戴笠的要求。
以戴笠的心思,李士群的拒绝还不至于激起他如何的愤恨。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是令戴笠不得不对李士群恨得咬牙切齿了——1941年11月,由李士群主持的汪伪特工总部破获了军统局上海区的全部组织。戴笠闻讯后,气恼万分,指天发誓,“此仇非报不可!”
但是,戴笠考虑到当时的局面和被捕人员的安全,不得不强忍这口气,仍决定不中断与李士群的联系。
李士群知道自己与军统局的关系不深,就另外开辟了一条路,与国民党中统局拉关系。如此进行到1943年,他想想不妥,便又开始寻找新的出路。
李士群这种首鼠两端、脚踏几条船的态度,当然逃不过军统的监视,戴笠每月一报,把李的情况当面向蒋介石汇报。蒋介石当时正准备迎接美国军队在东南沿海登陆,在中国开辟第二战场,因此急于利用汪伪这支力量消灭新四军,独吞胜利果实。李士群的这种态度,使得蒋介石担心他到时候会利用手中掌握的实权,从中掣肘,增加不必要的麻烦。于是,蒋介石在反复权衡得失后,最终决定将李士群除去。
诛除李士群的任务,蒋介石交给了戴笠,限期在秋天前必须解决。
戴笠接受任务后,经过一番考虑和与军统局特工专家的密议,最后决定把此事交给周佛海去完成。
姜惺真昨晚翻译出的那份密令,就是由戴笠亲自起草的给周佛海的密杀令。
可是,姜惺真万万没有料到的是,这样的一份重要密件,竟然会在他手上丢失了!
当时的上海滩,已经完全是日本和汪伪政权的天下。而由李士群直接控制的“76号”的特务,日夜横行在街头巷尾。这份密电的丢失,即便不是日本人或者“76号”直接派人窃去的,现在一旦离开了这个交通站,也有可能落在“76号”手里,这等于是向李士群直接下达了一个通知。这样一来,不但形成了诛除李士群的障碍,更重要的是将对周佛海构成了致命性威胁,影响蒋介石的整个计划。因此,这个祸闯得实在是太大了,大到简直难以想象。
这一点,姜惺真在最初发现密电失窃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意识到了。而韩慧慧,在明白发生什么事后也意识到了。此刻,这对假夫妻耳畔似乎已经敲响了丧钟。
姜惺真和韩慧慧双双瘫坐在书房的地板上,姜惺真沉重地喘着气,就像胸口压上了一块大石头。韩慧慧只是捂着脸哭,慌得已经六神无主了。
一会儿,韩慧慧抬起脸,涕泗横流地望着姜惺真,问道:“惺真,事到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姜惺真沉思良久,临末长叹了一口气,“坐等天明,然后向上报告。至于结果如何,那就听天由命吧!”
二
当时,军统局在上海的地下活动人员,出于防范,也采取“单纯联络”的方式取得联系。但姜惺真算是军统上海区的重要人物,所以他的上线直接是军统局上海区书记齐庆斌,他那里虽有一部电话,但是规定不到万不得已时是不能通过电话联系的。姜惺真到这时,也顾不得这事是否属于“万不得已”了,度日如年地等到上午7点,便给齐庆斌打了电话。
齐庆斌接到这个电话,比接到报丧电话还要吃惊,愣了好一会儿才以沉重无比的声调指令姜惺真“坐等派员上门”。
过了三刻钟,来了两个男子。其中一个姜惺真是认识的,姓钟名公君,原是军统特训班的行动术教官,挂上校军衔,是军统局的处级特务,此时不知在上海区担任着什么职务。另一个年轻些的瘦高个,对钟执礼甚恭,看样子多半是钟公君的助手。
姜惺真见来人是认识的,而且还是自己的教官,便也不顾脸面,和韩慧慧双双跪于地上,磕头如捣蒜,只求开脱罪名,愿意答应对方的任何条件。那韩慧慧自恃有着几分姿色,一边哀告,一边不住地朝对方抛媚眼。
钟公君好似冷面判官,没答理姜、韩两人的求告,甚至连茶也不喝一口,只是公事公办地让姜惺真说明丢失密电的经过。
姜惺真在叙述的时候,韩慧慧进了卧室,拿出了她和姜惺真的黄金戒指、项链和手表,要塞给钟公君,却遭到了拒绝。
钟公君听完姜惺真的叙述后,和助手去了书房,开始查勘现场。
书房大约14平方米面积,那排落地长窗外有一个3平方米大的阳台。站在阳台上往下看去,后面大约5米处就是弄堂尽头的那堵3米高的砖墙。阳台的铁栏杆上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灰尘。
钟公君以手拭了拭栏杆,“这是你们擦的?”
姜惺真回答,“是娘姨擦的。”指指韩慧慧,“她喜欢干净,每天督促着娘姨把家里所有东西都擦得清清爽爽。”
钟公君的助手分析,“若窃贼是从后面爬上阳台进入屋里的,那么他必须借助于绳索或者勾子之类的作案工作,这就势必要在阳台栏杆上留下痕迹。可是,现在阳台栏杆上没有任何痕迹,这就说明窃贼并不是从后面爬上来的。”
钟公君点点头,稍停下又摇头,“可是,他如果是从后面进入现场的,离开前是可以把痕迹擦去的,他离开时可不必再爬阳台,而改走大门了。”
“经理的意思是倾向于窃贼是从后面爬上来的?”
钟公君在上海的公开身份是一个贸易公司的经理,所以助手有此称呼。
“不,我在想,窃贼若是从后面爬上去,他怎么爬法?你说用了绳索或者铁钩之类,我看可能性几近于无。为什么?因为如果真的使用了这类作案工具,那么肯定会在这栏杆上留下难以抹去的痕迹。可是,现在这上面并没有这种痕迹,所以,我说他并没有使用绳索之类的作案工具。这样,他就只有一条途径能够进入现场,就是从墙头上直接跳过来。这就不可思议了——这墙头距阳台栏杆的高度少说也有3米,而宽度也有5米,一个人站在墙头上,没有助跑条件,也不借助于任何工具,你们说行吗?”
前面说过,钟公君原先担任过军统局特务训练班的行动术教官,是个国术行家,举凡杀人绑架、上墙攀物、纵火爆炸,都是他的拿手好戏。现在,以他的看法说窃贼无法从阳台直接进入现场,那就是给作案方式定了性。那么案犯进入现场的途径只有一条了——是从楼上下楼后进入的。
钟公君并不说出这一点,而是扫视着助手和姜惺真“夫妇”,眼光中兜着一个问号,你们明白了吗?
姜惺真两人不敢开口,助手问道:“经理的意思是指窃贼是从楼下进入的?”
“我寻思差不离。”
钟公君说完这句话,转身进入当会客室的卧室外面的那个房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他点了一支烟,抽了一口,望着跟过来的三人,眼光在姜惺真的脸上停留,“被窃的东西除了那个皮包,还有什么?”
姜惺真回答道:“我们还没有清点,因为怕破坏了现场。”
钟公君指指韩慧慧,对助手说:“你们两个去清点一下。”
韩慧慧两人去书房后,钟公君瞅着姜惺真道:“这个案件,看起来基本上是内贼下的手啊!”
姜惺真不敢吭声,想了想,点点头。
钟公君扳着手指头,“你这里一共三个人,你一个,韩慧慧一个,娘姨一个。你是可靠的,这点毫无问题。韩慧慧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