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四大发射基地诞生纪实
其实,50年前建设中国第一个发射场的时候,就已经在青海湖、上海和东北沿海地区做过勘察,当时就决定在东北建一个导弹试验的海上分场,这都是保守了几十年的机密,直到今天,很多人还都知之甚少。
2008年丁亥金秋,嫦娥一号发射前夕,一条新华社电讯通过广播电视、报纸网络,传送到世界各地:经国务院、中央军委批准,中国将在海南省文昌市建设新的航天发射中心。
或许是因为对“嫦娥”奔月有太久的期待,这个在中国航天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大事,并未引起社会过多的关注。然而,海南文昌早已万事俱备,蓄势待发。消息传来,迫不及待的人们即刻紧锣密鼓地拉开了发射场建设的大幕。
时值隆冬,寒流阵阵,频袭北方,海南却温暖如春。从海口到文昌的高速公路非常宽阔,我们一路风驰电掣,直奔文昌。当地的房价已经开始被炒高,从文昌前往发射场即将征地建设的龙楼镇和东郊镇,可以看到一些村子的公告栏里贴着一张张地图,上面把每个需要搬迁的地方都用红线圈了出来。如此大张旗鼓地宣传航天发射场的建设,和前几个发射基地总是长期处于保密状态形成了一种极大的反差。
从龙楼镇开车行驶十几分钟,我们来到了西地源村,在一片田地间竖立着一个标志,上面写着“第Ⅰ发射工位2K1”。陪同我们的小周不无自豪地说:“文昌虽然是中国第四个发射基地,但却是中国第一个在海边建设的发射场。”我后来见他总是这么向人宣传,就告诉他说,其实,50年前选点建设中国第一个发射场的时候,就已经在青海湖、上海和东北沿海地区做过勘察,当时就决定在东北建一个导弹试验的海上分场,这都是保守了几十年的机密,直到今天,很多人还都知之甚少。
1958年年初,一场大雪过后,朝鲜新安州的上空依然阴沉沉的,不见一点天晴的迹象。和往常一样,车站人很少,一群灰麻雀扑拉拉地从头顶飞过去,又折回来,使得这一带更显出了几分冷清。
火车启动了,速度逐渐加快,急速旋转的车轮裹挟着一股股风雪,向鸭绿江对岸疾驶而来。在靠中间的一节车厢里,坐着志愿军二十兵团代司令员孙继先和他的几位随行人员。肥大的棉军装裹在身上,使他们都显得有些臃肿。
孙继先这次秘密回国是很突然的。头一天,志愿军杨勇司令员通知他立即从朝鲜回国,孙继先问回国干什么,杨勇说他也不知道,只知道是军委点的名,要他回国后去找总政治部肖华副主任。打了这么多年仗,孙继先还是头一回碰上这种首长在下达指示时竟说不清楚的事,他不禁暗自纳闷。根据形势判断,他觉得可能又是蒋介石想发动战争反攻大陆了。
到了北京,没顾上休息,孙继先便匆匆忙忙赶到总部,向肖华报到。
“又要打仗了?”孙继先急切地问道。“是啊,耐不住了吧。” 肖华笑着回答说,“不过这个仗可不好打啊!你这次回来,是彭老总亲自点的将,你们二十兵团很快也要调回来。”
孙继先习惯性地从衣袋里掏出笔记本,准备记下自己将要领受的新任务。“你先别往本本上记,”肖华见状,忙朝他摆手道,“苏联来了40多个专家,帮助我们建设导弹试验靶场,我们也要有相应的人员和他们对上口。有地对地、空对空、地对空、岸对舰、舰对岸几种型号的导弹专家,军委决定抽调部队筹建导弹试验靶场,就让你来搞。”
孙继先听肖华说着什么这对那、那对这的,心里可是一点数也没有。但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是不管怎样,先接受再说。第二天,他即跑到炮兵司令部,很快对即将接手的任务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上世纪50年代,新中国立足未稳,所处境遇还十分危险。1956年5月26日,周恩来、彭德怀召开专题会议,根据聂荣臻的建议,决定成立导弹研究院(即国防部第五研究院),由钱学森任院长,谷景生任政治委员。五院成立后不到一年,就在研究和仿制苏式导弹方面取得了很大进展。这时五院提出了建设导弹试验靶场的问题,提议一边研制导弹,一边建设靶场,二者同步进行,否则等导弹研制出来后,没有一个可做试验的地方。1957年9月25日,按照国防部长彭德怀的指示,总参谋部批准成立了“靶场筹备处”,并授予“0029部队”代号,张贻祥任靶场筹备处处长,吕琳为副处长。
在中国,搞导弹是前所未有的,军委老帅们自然是时时过问,极其重视。彭德怀亲自主抓,为靶场调兵遣将。他曾一度指定聂荣臻元帅为试验基地的总负责人,并要黄克诚协助聂荣臻做好这件事。
12月30日,根据中苏不久前签订的《新技术协定》,以盖杜柯夫少将为首的专家组抵达北京,帮助进行导弹试验基地的勘察定点工作。1958年元旦刚过,吕琳和苏联靶场设计专家乌斯留在北京,研究靶场的机构编制,张贻祥则率领勘察人员,和苏联专家组一起登上飞机,首先对东北海拉尔、索伦和华北赤峰、二连浩特一带进行空中勘察。
飞机高度很低,不时被气流冲击得上下起伏。飞行中,盖杜柯夫一边透过舷窗看着机翼下冰天雪地的隆冬景色,一边问张贻祥:“勘察靶场,我们首先要搞清楚是搞什么类型的,不知道你们是搞综合的还是搞单一的?”
张贻祥心想,鬼才懂呢。他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说:“这个我也不知道,请你谈谈吧。”
“综合的就是地对地、空对空、地对空、岸对舰、舰对岸几种型号导弹试验的综合性靶场。根据中国的经济技术状况,我们建议你们建设综合性靶场。”盖杜柯夫连比带划,给张贻祥解释了一番。
“那么,像这样的综合性靶场,我们应该搞一个什么样的编制呢?”
“在我们苏联,靶场的领导和部长起码是中将、少将,处长要大校、上校,下面的技术人员都必须是大学文化程度,起码需要一千人左右吧。”盖杜柯夫说着停了一下,摸了一把发红的鼻子,“噢,靶场还需建一个很大的机场,能容纳一百架飞机那么大的。”
张贻祥这时想到了勘察定点后的施工问题:“搞这么大的工程,施工力量一定很大吧?”
“是的。第一期工程大概需要两万人,后面的第二期工程也得三万人,少了不行。”
过了几天,东北、华北地区的勘察工作基本结束,张贻祥回到北京后,找到陈锡联,汇报了勘察情况,并把盖杜柯夫的话原原本本讲了一遍。末了,他长出一口气说道:“陈司令,这么大的事,技术又那么复杂,我可是干不了。请你向军委反映一下,怎么干,请军委考虑。”
这天晚上,彭德怀元帅把陈锡联和总参作战部部长王尚荣召到了他家里。落座后,陈锡联把张贻祥和专家组勘察的情况作了汇报,随后他讲道:“东北和华北这几个地方看来都不符合要求,下一步我们准备去西北地区看看。”
彭德怀放下手中的茶杯,问道:“东北、华北这么大的地方,都不符合?依据是什么?”
“我们和苏联专家在一起研究过了,如果以索伦或二连浩特作为靶场,导弹向西发射时,就要飞经蒙古人民共和国上空,并且索伦是山区,二连地区又严重缺水,还靠近包头矿区,条件不是太理想,只能看看西北的情况了。”
彭德怀思忖片刻,转头对陈锡联说,“你们先去勘察吧,事先可以向兰州军区打个招呼。”
陈锡联又将盖杜柯夫对张贻祥所说的意见向彭德怀作了陈述,最后,他略略停顿了一下说:“彭部长,张贻祥说他干不了,我看导弹这玩艺儿,我们炮兵也搞不了。”
彭德怀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可以让二十兵团回来,搞个兵团架子。靶场建起来后,可能在炮兵建制,也可能不在炮兵,这事随后再定。你现在主要负责勘察工作,要集中精力选好点,考虑周到一些。这可是件大事啊!”
那天在彭德怀家里接受任务后,陈锡联又被周恩来召到了中南海。周恩来叮嘱道:“西北地域辽阔,但是各方面的情况也比较复杂。这些地区都是少数民族,一个是乌兰夫,一个是赛福鼎,你一定要先和他们商量通。”
1958年1月18日,陈锡联、王尚荣、孙继先、张贻祥以及苏联盖杜柯夫专家组一行50余人,登上了一架苏制伊尔-14飞机,腾空而去。
越往西,天地便越显得深远而广大。中午时分,勘察组飞抵兰州,以兰州军区司令部作为自己的大本营。接下来,他们首先进行了大规模的空中勘察,飞机每天从兰州起飞,主要目标是银川地区、甘肃民勤地区和鼎新以北的额济纳地区。
从空中看下去,位于内蒙古西端的额济纳一带地形开阔、平坦,人烟稀少。勘察组经过分析比较,确定将勘察的重点就放在这里。额济纳历史悠久,是东西石器文化的连接点。先秦时将此地称为“流沙”或“弱水流沙”,秦汉以后称为“居延”。元朝统一中国后,在此设立亦集乃路总管府,额济纳一名即由此演变而来。
勘察组乘飞机对酒泉周围的祁连山、中蒙边境、居延地区进行了反复空勘,在研究确定了将额济纳青山头一带作为选场重点后,又换乘汽车,沿弱水河长驱几百里,将近日落时分抵达青山头的绿园。
举目四眺,但见东南方向的狼心山拔地而起,野性十足。向西是连绵不绝的青山群峰,寸草无生,裸露着铁灰色的躯体。南北两面,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黑戈壁,天地间灰蒙蒙的,混沌一团。身旁的弱水河由西南而来,再折向东北,弯弯曲曲地铺展开来。河水已经结冰,宛若一条长长的白练,好像是谁不经意间信手丢在这里的。
“这一带地形倒是不错,可惜就是有些太偏僻了。”孙继先坐下来,脱下鞋倒着里边的沙子。“没有社会依托,将来靶场的困难不会小。”
盖杜柯夫这时也显得很兴奋,他抹了把脸,拍拍翻译夏铭智的肩膀说:“告诉他们,苏联的火箭发射场也是建在这种地方的。我看这里就很好,也便于保密。”当晚,勘察组宿营在绿园。
绿园是他们后来给这个地方取的名字,当时只有几栋还没建好的平房和几间土坯房。
一夜难眠,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起来一看,勘察组人人身上都盖了一层厚厚的沙子,眼窝里、鼻翼间和耳朵里尽是风沙的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