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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同性恋父亲的非正常死亡

一个同性恋父亲的非正常死亡



二零零六年十月二十五号下午三点,在靠近上海黄浦江边的一块小树林里,程大成(化名)匆匆走完了他五十年的人生。程的家人说,在这之前“他几乎连发烧都没有过,更别说去医院了”。
   十月二十四号,程大成上晚班,上班间隙他打了一个电话跟老伴,他说自己心里非常难受,儿子小程宁愿与家庭决裂也不答应他改变性倾向。接着他打了电话给小程的一个朋友,这是一名“出柜”的同性恋者,并得到家人的默许。老程在电话中对这个同志的母亲说,以后不要让她的儿子再跟小程来往,以免影响到儿子的“矫正计划”。对方礼貌而婉转的说“同性恋是社会问题,性倾向是无法改变的。”老程出事后,这位同志的母亲回忆,电话里并没有感觉到老程情绪反常,“而且他很会讲话的”。
一个身体健康的中年人为何匆匆离世?在这之前都发生过什么?

“出柜”引发家庭地震

老程一家住在上海市郊区某镇。儿子小程今年二十四岁,在一家工厂上班,一家人虽不富裕,但日子过得很幸福。这两年儿子的婚姻问题成了老程两口子的心头大事,虽说是生活在大上海,但老程一家以前都是农民,传统观念根深蒂固。看着跟儿子同龄的很多年青人都结了婚有了小孩,老程暗暗着急,托亲找友帮儿子介绍女朋友,无奈儿子小程总是找出各种理由推脱。
今年九月三十号,老程的女儿打电话追问小程跟女朋友的事,小程在电话中向姐姐坦白自己是同志,“一点也不喜欢女人”。没想到姐姐的回答让小程大感意外,她说“我一点也不感到奇怪,其实我们早就怀疑你是同志了。我爸有次说你可能是同性恋,我妈还不相信。”姐姐还埋怨小程没有早点说出来。

小程自述:

十月一号放假,姐姐把我的事告诉了父母,当时他们并没有过激的反应。十月二号我出去玩,爸爸一连打了五个电话催我回去。因为太晚没有公车,那晚我没有回家住。第二天回去姐姐告诉我,“爸爸哭得很伤心,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他现在很失望。”
十月六号,我BF过生日,我想去为他庆贺,姐姐劝我说“你不要太频繁的出去,父母还不能接受,你现在是轻松了,但压力都给了父母。”妈妈见我要出去,就不停的哭,劝我“不要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爸爸把家里所有的门窗都关起来,跟我们说:“今天是要解决这个问题了”。
父亲说“同性恋是少数人的心理变态,是有病。”我跟他说同性恋并不少,只不过因为社会歧视很多人都隐藏起来了,现在社会开放了,越来越多的人敢于站出来。父亲见我顶嘴火气越来越大,他说“我就当没养你这个儿子,以后不要让我看到你。”我也在气头上,摔门而去,我进房间收拾行李,准备离家出走,妈妈抱着我伤心的哭,说我居然狠心为一个男人放弃亲生父母。我见妈妈情绪好一点以后,跟她说“同性恋只是性倾向不同而已,我对女人没感觉。”妈妈不相信,她说“你跟以前那个女孩子一年多,你们俩个蛮要好的吗。”我说“那是被你们逼的装装样子而已。”妈妈说“我就不信你见了女人没反应?你有没有碰过她?”我跟妈妈说“我碰过她,跟她在一起我脑子里想的都是男人。女孩越对我好,我越觉得对不起她,不能害了她一辈子。”
  “你说同性恋不是病,我们去医院看看吧,我们听医生怎么讲!”妈妈说。我当时就说“去就去,肯定看不好的。”我父母说“如果医生说看不好我们就死心了,就以同性恋的标准来衡量你以后的生活。”

医生说“治好过好几个同性恋”

 十月六号父母陪我去了上海精神卫生中心,专门挂了精神科的老教授许XX的特殊门诊,我跟父母都认为他是权威的专家,能给我们正确的答案。许教授看上去七十多岁,见面后他简单的问了我四个问题:“一:你是做男人还是做女人?二:你们出去玩谁买单?三:你喜欢年龄大的还是年龄小的?四:有没有试着去改变?”我如实回答了他的问题,告诉他我父母要我来看病的意图。他们认为同性恋是变态。许教授接过话说“同性恋就是性变态哇,也叫性障碍。这跟露阴癖、偷女人的内衣一样的道理。”我就跟他争论,说同性倾向是属于少数人的正常性取向,不是变态。他还说“同性恋违反伦理道德,危害社会。还会引发犯罪。”我当时都被他的话气晕了。本来希望用医生的专业知识来说服我的父母,没想到这个所谓的专家对同性恋问题一无所知,还严重误导了我的家人。
我父亲问他能不能看好?许说“可以看好,还可以改变成异性恋。”他说“我以前治好了好几个”。我说现在很多研究都说性倾向跟基因、先天有关。他打断我的话说跟遗传不搭界(上海话,没关系),跟基因也无关,他说“现在科学解释不了的都喜欢往基因上推。是瞎找理由。”
父亲问许XX该如何治?他说“要克制,不要去接触这种人”父亲说我的电脑里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所以以后不能让我再上网了。许说:“你能管住他不在家上网,你能管得了他在外面上网吗?你能管得了他用手机联系吗?”
然后他问我是在上班还是在上学?我说在上班,许说“比较麻烦,否则可以开点药,吃完就想睡觉,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我父亲问“开药他不吃怎么办?”“那你就想办法让他吃啊?”许教授说。他讲话的口气,显然就把我当成一个精神病患者,我还想再问他几个问题,许站起来跟我们说“对不起,我要下班了,至于怎么改你们自己回去商量吧!”然后就让我们出去了。
(旁白:我们在大众医学健康网上查到的资料表明:许XX是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上海市心理咨询中心>, 主任医师,教授 ,主治疾病: 抑郁性神经症,焦虑症,精神分裂症,神经衰弱,强迫性神经症,偏执性精神病。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主任医师。上海第二医科大学精神医学教授、国务院特殊津贴获得者。)

父亲像特工一样“盯梢”我

那天从医院回去,爸爸强硬的说“从现在起,周六、周日你不准出去,如果出去要么我跟着你,要么你妈妈陪着你。手机要收掉,不准再上网。你不改也得改,改也得改。一定要改过来。”我说这个医生年龄大了,跟本没有接受新知识,2001年中国《第三版精神障碍与分类标准》已将同性恋剔除精神病范畴,这个医生跟本就不知道,他还在用老观念看病。我们换个医生看吧?父亲说:“我不去,要看让你妈陪你去,我看你是想找个跟你一样的医生帮你看吧,他当然为你讲话了。”
之后的几天,下班后我都准时回家,周六那天,晚上回去的稍晚。父亲打电话问我行踪我撒谎说在加班,父亲关切的说:“儿子你好好改,爸爸还是很爱你的。晚上你自己买点东西吃,不要饿着。”
十月二十一日,周六,工厂加班,为了能够BF见一面,我跟家人撒谎说要上连班,家人跟本不相信。上了早班我就出去玩了。下午爸爸骑着自行车去公司查我的打卡记录。我刚好在路上碰到他,一副很伤心的样子,无力的踩着自行车。回到工厂,门卫老远就跟我说“你爸来找你了,他说你最近有点不对头,所以到工厂来看看你。我跟他说你可能找了女朋友,比较忙。”
十月二十二日:我姐回来了,晚饭时的气氛很压抑。吃完饭我爸爸说:“今天是彻底解决问题的时候了。要么你自己改,要么收掉手机,电脑、电话全部停掉。”我说改不掉。“改不掉,你走吧!”父亲说“我们脱离父子关系算了,我死了你也不要回来看我。”我说“走就走”。妈妈就哭着劝我不要走。还说以后再去别的医院看看。
情绪冷静后,我把一个出柜朋友的家里电话给了父母,他的家人已经接受了他,我希望爸妈能听听他们的意见。

与爸爸的最后一面

十月二十四日,爸爸上晚班。我六点下班回来他已经吃完饭了,正在洗碗,看到我回来,他慌忙从厨房里端菜出来给我吃,还说“儿子你好好改,你以后不会吃苦的,爸爸帮你买辆车,没钱爸爸借钱也帮你买。”我没理他,自顾自的吃饭。爸爸要上班了,出门时他跟我说“我上班去了。”我也没有吱声。没想到那晚的一别竟成永决!
那天晚上下班后爸爸回了老屋住,没有回来。二十五号那天我下班回来,妈妈焦急的说“你爸爸也不知道到哪去了,手机也打不通,我老担心了,不会出事吧?”我想可能是爸爸心情不好出去走走了,没太放在心上,还安慰妈妈说不会有事的。那天妈妈从下午就不停的拨打父亲的手机,整整一夜没睡。刚开始是打通了没有人接,后来就关机了。
二十六号早上,姐姐接到殡仪馆打来的电话,说父亲走了。妈妈听了当场哭晕过去。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爸爸怎么可能就这样走了呢?
二十五号下午父亲一个人在黄浦江附近的一个小树林里坐着,后来有人看到他躺在那里,以为是农民工在睡觉,没当回事。直到第二天早上看他还睡在那里才报警。但一切都晚了。法医鉴定说是猝死,排除他杀,死亡时间二十五号下午三点左右。爸爸以前连烧都没有发过,身体一直很好,也没有心脏病什么的。
父亲的离去让我非常内疚,姐姐说:“爸的去世你知道的,跟你的事也有关,希望你以后懂事一点。”妈妈也说父亲是被我气死的。
爸爸从小在继父家长大,经常挨打,被人看不起。就希望我能争口气,他说我是同性恋,又不听医生的话去“治疗矫正”,他很失望。
在接受我的采访时,小程时常陷入内疚和自责当中,回忆起父亲时他不停的哭泣,他说几年前父亲酒后向他道歉:“儿子,我知道对你太严厉了,爸爸打你是为了爱你,我以为打是教育的最好方式。以后我一定改掉。爸爸向你道歉。”小程说父亲对他的爱和风细雨般渗透进他的生活点滴里。
父亲去世以来,小程一直为自己的不成熟感到内疚,他说如果出柜之前多做些准备工作。结局也许就不会是这样。如果我们找到的是一个有责任心,懂专业的医生,结局或许也会不同。再多的如果都已无法改变结局,更不能挽回一条生命。

再访医生:用“安定”治同性恋

为了求证小程的说法,本文记者之一Steven先生以小程哥哥的名义于昨天上午十点陪同小程再次来到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花了158块钱挂了许XX的号。在被问到同性恋是不是变态时,许说“性变态是民间的说法,我们医生称性心理障碍,但意思是一样的。”谈到同性恋的成因,许说他更倾向认为是后天的,因为“我从未听说过有三、四岁,四、五岁的同性恋。”关于如何治疗,许说关键是“控制自己,不要想,因为社会上对同性恋有不好的看法,要多想想搞同性恋带来的后果。目前还没有特殊的药物治疗(同性恋),现在主要是采取教导、诱导的方法让他们(同性恋)理解这种(行为)是错误的。”在被问到他是否真的治好了几个同性恋,能否介绍认识一下时,许的说法显然比上次谨慎的多,他说没有做深入的回访,“那些人主要是随着年龄增长,社会经验增多,这种事情(指同性行为)就没有了”,“看好的不是靠药物,靠你个人主观上的努力。”许补充说。
在征询我们同意后,许给小程开了两个星期的药,十二片“安定”,每天晚上吃上半粒。许说吃了这种药“瞌睡多,想睡觉,性<!-->欲会降低,正常生活会受到一些影响。”虽然有副作用,但相比出去找朋友,“要安全一点。”
在了解小程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是同性恋时,许更关心的是“有没有同伙勾引?”许提醒说“同性恋不能结成小团体,否则极有可能性乱。”得知小程是从网上找到同志朋友时,许说网上公开讲同性恋是不被允许的,“希望你不要犯法。”问他犯了什么法?他说“这是在传播一种不正常!”(本段根据录音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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