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岷江之畔三苏祠(茶马古道千江月随笔系列)

岷江之畔三苏祠(茶马古道千江月随笔系列)

岷江之畔三苏祠(茶马古道千江月随笔系列)

  孟勇

  川藏茶马古道,有很长一段是沿着岷江行进的。岷江,是中国最有文化韵味的一条江,现在远远还没有撩开她秀丽的面纱。从古至今,岷江不知滋养了多少大文豪,不知有多少好书法是蘸着岷江水写出来的,也不知有多少好诗文是文豪们喝着岷江水吟出来的,至少杜甫的“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就是这样的。

  苏东坡的家,就在鸥鹭翩飞,锦鳞踊跃的岷江边上。如果要用一句歌词来形容的话,那就应该是“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猜想当年他吃过晚饭后下河洗澡返家,如果是七月流火季节,天应该还不会黑尽。苏东坡是一位文化巨匠,这是自不待言的。在中国自宋代以后,但凡读书的人,没有不背诵苏东坡诗文的。“大江东去”,“明月几时有”,这些句子简直可以说是后辈国人的“文化爹妈”之类的称谓。不光在文化上是个巨人,苏轼在厨房里也是一个巨人,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中国的许多文人,是“述而不作”的,虽然也是“食不厌精”,但自己却是懒得下厨房。“君子动口不动手”,这些传统的文化怪癖,不知道害了多少后人,书是读了一肚子,但是不会做相关的事情。现在的孩子们从学校里头到了社会上,头一口苦水吐的就是这类感受。苏东坡发明“东坡肘子”,大文豪亲自下厨动手做菜,是我们的许多青年首先应该学习的,这恐怕要比光是会站在月亮下面咿呀抒情更有利于自个儿和社会。

  东坡肘子,现在但凡是有川菜馆的地方,都可能有这道菜。在中国大地上,可以说没有一个地方没有川菜馆,就连千里川藏线,古代的茶马古道上,都有许多小川菜馆。唯一不同的是,尊重当地的风俗习惯不做鱼。当今的川菜进藏和宋代的川茶进藏,都是民族文化的融合现象。

  作为川菜中的名菜之一的东坡肘子,以一个具有上千年历史的菜品,来纪念一个文人,的确是很有意思的。我因为生长在四川,又长期四处采访新闻,东坡肘子这道川菜自然没有少吃。但是有一次吃东坡肘子,却是别开生面。这一次是报道了一位志愿军战俘,这位老先生打仗时不到20岁,在战场上爬冰卧雪,出生入死,战功辉煌,但回国之后在极左的背景下历尽屈辱。这篇报道令读者不胜唏嘘,也加深了人们对改革开放后人性化的感知。这位先生事后一定要请我到他开的川菜馆去吃饭,当时他的馆子在文化人当中名声大振,许多著名书画家在那里吃过川菜之后,情不自禁要给他留下墨宝。所以他那馆子就与众不同,经常是高朋满座,墨宝溢香。

  我记得这位先生让我先自喝了一会儿眉山的绿茶,他亲自到厨房里去做菜,说这才能表达他的心意。过了一会,见他端着盘子过来了,菜并不复杂,因为是三个朋友小聚聊天,但主菜“东坡肘子”却是令我至今难忘。先是闻到一股特有的作料香气,又见盘中那只肘子面上浇了一层汁液,透明澄黄,肘子的皮质柔嫩无比,黄润如玉。胶汁上撒了一层葱花,绿似翡翠。色、香、味、形俱佳之外,老先生还有“美言”道:“家乡名菜,亲自掌厨,色香味美,肥而不腻,粑而不烂,不成敬意,敬请品尝。”原来老先生是东坡同乡,眉山人氏,当时又常与文人为伍,不觉之间也就有了些书卷气。

  看那餐厅四壁悬挂的墨竹,彩荷,扁舟一叶,白鸟啄果之类的字画,尽是当今大师之作,我不禁说道这东坡肘子居然能够如此打动大师们的心?言之既出,先生大笑,说人有时候是用胃来思考的,这都是大师们有感而发,不是我要赚他们的墨宝。他承认,这些墨宝一般人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那一顿“东坡肘子”,可能由于老先生是用心烹饪的,又沿用了他的老乡苏东坡的法门,所以是格外的好吃。我当时就想,这苏东坡真乃奇人,一只猪肘子,被他料理得如此美味,真是“千年一叹”。不仅叹其诗文刻骨铭心,如“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开口便令人心碎。还要叹其勤奋超人,多才多艺。

   在苏东坡的故居三苏祠就可以知道,苏东坡的留下的诸多书法现在是这里的镇馆之宝。书法这东西是童子功,不下苦功夫是每门儿的。苏轼以中国大书家横空出世,绝非偶然。在三苏祠有一幅字迹占有重要的地位,这就是苏轼写的《寒食帖》,这被后人称之为“天下第三行书”的帖子,代表了苏轼书法的最高成就,在三苏祠里无论是书法廊,石刻壁还是旅游纪念品商店里随处可见。这幅字,三苏祠里并没有真迹,真迹保存在台北故宫博物院,我有幸在那里亲眼目睹过。当时心里的那种震撼是极为强烈的,可以用霹雳闪电来形容。

  我认为,字如其人,字如其景,字如其心。所谓见张旭字则视若当庭剑舞,见右军字则心平气和,见东坡寒食贴则悲悯愤懑万分。寒食帖这一国宝,无论如何是应该供奉在眉山三苏祠的。三苏祠里的虽不是真迹,但欣赏价值还是有的。有朋友手指着这幅宝典,话如响鞭:“饥寒交迫,方出好字”!我不禁应道:“真乃有识之士!饱食终日则无所用心,字由心出”。

  寒食帖写于湖北黄州,当时苏轼因为得罪朝廷,被贬谪到那里当了一个“团练副使”,也就是地方保安队的副队长。这真是一件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情。苏东坡,一个朝代的著名文学家、书画家,其诗、词、散文,成就登峰造极,是书法和绘画大师,是中国文学艺术史上罕见的天才,居然被贬到一个小县城里当了个保安队的副队长!封建王朝,独裁专制,在几千年历史上真的是残忍地开过数不清的玩笑。难怪胸怀鸿鹄之志,腹有惊世之才的苏东坡在《寒食帖》中写到:“春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小屋如渔舟,蒙蒙水云里。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那知是寒食,但见乌衔纸。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也拟哭涂穷,死灰吹不起”。

  特别是帖中的“乌衔纸”那几个字,已经完全像一股愤怒的瀑布,倾泻而下,这哪里是在写字,这完全是对暗无天日的社会的控诉。所以,当我在台北故宫博物院看到这幅远隔千年的书法真迹时,仿佛看见了苏东坡这千古天才眼在流泪,心在滴血。真令人有一种五雷轰顶,五内俱焚的感觉。这就是艺术的力量,震撼人心的力量,永恒的不可磨灭的力量。无论是来自书法还是诗文,其实都是来自人的心灵震撼和表达,哪怕隔了一千年,照样是目之所及,雷霆万钧,洞穿心扉。

  苏东坡毕竟是高洁之士,悲愤之余,仍然是“不以一身祸福,易其忧国之心。千载之下,生气凛然”。这是陆游的评价,两人时隔不远,文才相近,心神能通,应该是可信的。苏东坡不仅字画,诗词,文章值得后人学习,其面对困厄的精神境界更值得后人学习。东坡正是在如此的反复遭遇的逆境之中,文学成就蒸蒸日上,书法艺术登峰造极,玄理禅学无有不精,医家道教颇有研习,包括前面提到的在厨艺、园林等诸多方面都达到了很高的水平。

  苏东坡以蛟龙之才,困于鱼池,忍辱负重,尽其最大努力为人民做了许多好事,留下了许多政绩。苏轼在杭州的日子是比较好过的一段,没有沉湎于享乐当中,而是修建了著名的“苏堤”,与早先白居易的“白堤”齐名。苏轼在惠州度过两年谪居生活,虽是年迈体衰,处境困顿,仍然关心人民,积极发展农业与兴修水利,为改善百姓生活不遗余力。最后的悲惨经历是流放海南,轮到他返回中原时,海南父老“执手涕泣”。不料行走至常州即结束了悲怆而辉煌的一生。从三苏祠千年的变迁,就可以看出苏东坡在中国人心目中的地位。明朝之前,三苏祠曾经毁于战火。从明朝重建开始,一直到清朝,再到民国,再到新中国,三苏祠都一直不断地受到保护和修缮。


  南宋词人范成大当年由成都回江苏后写的《吴船录》,提到眉山“城中荷花特盛,处处有池塘。遍城悉是石街,最为雅洁。”历史长河,漫漶千年,今日眉山城早已不是当年的摸样了。但是,只要你一走进三苏祠,映入眼帘的仍然还是“荷花特盛”,“处处有池塘”,仍然还是“悉是石街,最为雅洁”。三苏祠中古木仍然参天,白鹭仍然欢翔,红鱼仍然悠游。

  茶马古道是从唐宋开始通行的,苏东坡的故乡眉山又是川藏茶马古道的一处重要驿站,茶马古道和苏轼的关系我们已经无从考察,但是苏东坡作为中华民族文化的骄傲,与同样是中华民族文化奇迹的茶马古道,在精神意义上是相通的。茶马古道沿途,不愧是中国文化的大走廊,闪耀着千古辉光,永不泯灭。
能感受到一种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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