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赵氏孤儿导演陈凯歌的对话:信赖是一味济世良药
随着《赵氏孤儿》的上映,陈凯歌再度成为焦点话题人物,本报借陈凯歌来湖北宣传的机会对这位第五代导演代表进行了专访,眼前的陈凯歌,平淡冲和。说到电影,疲惫的眼里,却放出一种光彩。
楚天都市报讯 陈凯歌,中国第五代导演的代表人物之一,执导过《大阅兵》、《孩子王》、《霸王别姬》、《荆轲刺秦王》《和你在一起》《梅兰芳》《赵氏孤儿》等多部作品。获得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希腊塞萨洛尼基电影节终身成就奖、十三届华表奖优秀导演奖等。
对话背景
一声啼哭,引起了15年的杀戮,一段源自春秋的“托孤”故事,穿越时空,艺术呈现于当下。12月6日,陈凯歌率《赵氏孤儿》主创来汉出席湖北首映式。因飞机晚点,得闲炒饭路上堵车,原本安排1小时的互动变成了10分钟2个问题。“要想人前显贵,必得人后受罪”“不疯魔不成活”,陈凯歌电影台词,似乎说的也是这位执着行走在中国传统文化领域里的导演心事。为了电影,他14天跑13座城市,累病了,也没停下脚步。生怕怠慢了记者,委屈了影迷,“在观众面前都必须微笑”,答记者问更是言必称“您”。眼前的陈凯歌,平淡冲和。说到电影,疲惫的眼里,却放出一种光彩。
电影《赵氏孤儿》里,程婴并不是《史记》里那个赵盾的门客,而是个草泽医生,机缘巧合中卷入灭门事件,演出一曲“大义”悲歌。曾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初恋这件小事在诞生了“信义兄弟”、割肝救子“暴走妈妈”的荆楚大地上,陈凯歌谱出的《赵氏孤儿》这曲华丽悲歌会产生怎样的回响?“程婴是一个足以令人信赖的人。”陈凯歌说。在当下这个物质至上的时代,可以信赖的平民医生程婴,何尝不是一味“良药”。
爱的力量比恨大
问:风尘仆仆来武汉,一个盛大的首映礼,2个问题10分钟,可谓倏忽之间呀。你要说的,和观众想问的都很难表达,不解渴呀,有觉得遗憾吗?
陈凯歌(以下称“陈”):武汉的活动都是主办方安排的,我们是客人,客随主便。主人怎么安排,我们怎么做。从我的角度讲,希望有更多的时间和观众交流。以后有机会,我觉得时间可以多安排点。
问:《赵氏孤儿》海报上有个广告语:最大的复仇,不是杀人,是杀心。看着都有肃杀气。
陈:这个只是广告语。戏分两部分,前半部分写恨,很肆虐,后半部分写爱。最终还是张扬爱,不是写复仇的电影。
问:恨爱如冰与火,怎么做到很好的过度?会不会出现故事的断裂?
陈:我自己有一个想法,爱的力量比恨大。比如说程婴,开始就是要把小孩作为利器,就是要报仇。最后,他把孩子作为独立的生命来看待,让小孩子最终不被仇恨所毁灭。
问:小孩不被毁灭,也是你的希冀?
陈:是的,我不会拍一个恨的电影。
问:恰如曾子所言,“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你的电影,是在向程婴这样的“临大节而不可夺”的君子致敬?
陈:作为一个导演,我是能做到什么就做什么,不会特别强调一种精神境界、一种诗情这样的概念。我们首先要实现和观众融汇,只有与观众融汇了,才能让大家接受电影中的一切表达。
湖北历史悠久,很多有声有色的、脍炙人口的活剧在那里发生,也出了一些知名的历史人物。近年来,像你说的,湖北出了“信义兄弟”、“暴走妈妈”,这样的一些有情有义的平民英雄。我现在将程婴这样一个平民搬到读者面前,对这样的一部电影,我相信湖北读者会明白其中的表达。
人物都没脸谱化
问:除了故事本身之外,我想《赵氏孤儿》强大演员阵容也是一个很大的看点,葛优、王学圻、鲍国安、张丰毅等都是戏骨级的人物。作为导演,怎么评价他们的表现?
陈:我觉得他们演的都是各自所承担的人物,这些人物全都是我们身边可以看到的,不论是演正面人物,还是演反面人物,都没有把人物脸谱化,都是很具体、有血肉、有情感、有温度的,所以我觉得最后达到的效果,就是比较真实的效果。
问:对观众来说,每个演员可能有一个角色的认知。比如葛优,“笑星”的角色太深入人心,怎么告诉人们,他是历史中的程婴?
陈:这个,得靠故事来牵引。比如王学圻演的屠岸贾,一个枭雄,身子骨硬朗,文武双全,正邪难辨,他并不是无缘无故地就恨上了赵家。他可爱时,也像你的邻居。与赵家之间的关系是有铺垫的,所以,演出起来才合理。同样,作为小人物的程婴也是一样的,他所做的事情,也是大家能做的,因此,可能和大家的心灵产生共鸣。
问:像范冰冰饰演的庄姬死于地的画面,很唯美。便让我想起蒙学时读《弟子规》,有句“侍死者,如侍生”。让死者死得很美,有尊严,这是你的电影美学?
陈:其实,我只是觉得这个女人是很可怜的,也是很了不起的。生命无常,为了保护孩子,做母亲的不得不牺牲自己。唯美的画面,有些事情是非常专业的考虑。比如地面是那种白色的沙子、碎石子,比较突出她的服装的艳丽等等,这些都是很具体的电影。电影主要是用视觉看的,其他的手段,都是辅助性的。怎么能够通过视觉的展示,创造观众能感觉到的气氛,使观众进入,是一个大课题。
问:毕竟,时过境迁,气场造得既忠于历史,又为当下观众接受,殊为不易。
陈:对。要把历史场景做到能让大家接受的这样一个空间,每个人物的服装、场景怎么设计、怎么跟调度发生关系,拍摄之前都是要多次讨论研究的。有设计出来了,还会去讨论,这样的一个场景,空间的观念是不是对呀?很多电影专业的东西,都是很枯燥的。当然,在电影里,我还希望有一点点与今天的时代相结合,比如服装也不能完全是春秋时期的。
一直不敢忘传统
问:你的电影,台词都很考究,浪漫而有意味。像《无极》里说的,“真正的速度你是看不见的,就像风起云涌、日落生息,就像你不知道树叶什么时候变黄,不知道你的孩子什么时候长出第一颗牙,不知道你会在什么时候爱上一个人。”电影院里却遭笑场。现在是一个快餐社会,太多的沉思与浪漫,也许会不合时宜。会有“不合时宜”这样的困惑吗?
陈:其实也没有困惑。我写过一些好的台词,也写过一些不好的台词。我觉得,电影的台词不能太长,要短小精悍。
问:精省也是中国文化精神。古人是三年得两句,一吟双泪流。我注意到,你的电影,从《黄土地》、《霸王别姬》、《梅兰芳》,及至《无极》、《赵氏孤儿》,题材基本都是在传统文化的世界里。
陈:我小的时候比较多的受到传统文化的影响和教育,我也亲身经历了这30年来的巨大变化。过去200年间,中国积弱,国家一直在寻找出路,寻找怎么解决中国现存的问题。我自己就感觉,如今在经济上,我们确实是有了很大的进步,但是不是要想一想,中国人的文化是不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流逝?这个问题,是我拍电影一直不敢忘记的事情。
所有国家的软实力,主要是由电影来代表的。电影不管在哪个文化里头,都一定和它本民族、本国家的文化有必然的关系。现在非常强调时尚化,是一个时代大趋势。但是,在这样的大趋势里,是不是有一些电影创作者,意识到在发展经济、扩大商业空间的同时,仍然能考虑、顾及到文化的存在?对此,我想我有比较清晰的意识,在决定自己的选择,拍什么片子的时候,会考虑到。
问:现在是消费主义时代,当你对文化的坚守和投资商的商业诉求发生冲突,你会妥协吗?
陈:你说的冲突是存在的。好比一棵树,在春天发芽、夏季非常茂盛,不能说,到了秋冬季,就放弃生存,它还在生存。我们讲的商业空间和要表达的文化上的东西,是不是有机会变成同一件事情?而不是把他们对立起来。当他们统一,就好了,就是幸运。由于土壤的流失,有些片子今天就很难出现,比如《黄土地》。我问过我自己,今天拍一个《黄土地》,会是什么情况?同样,也有很多媒体的朋友、影迷跟我说,陈凯歌应该再拍另外一个《霸王别姬》。我也是这样的回答,《霸王别姬》这样的影片的出现,它是需要土壤的。如果说,今天的土壤已经不在了,就不能勉强去做,要寻找新的可能性。只要你的意识还在,不管拍什么样的电影,面临什么样的时代,都还希望能够在文化上有所承传,那样,我觉得也许能找着条路。
电影自有其价值
问:身为中国电影路标式的人物,你眼里的有品质的电影是怎样的?
陈:我谈不上路标,真不是谦虚。我就是老老实实拍我的电影,没有期望有那么大的诉求。有质量的电影,你首先得用心去拍。不仅仅把电影做你的职业、生计。用心的电影,是你在电影中投入了心血。
问:一如你《无极》里的一句台词,学会跑,内心要有渴望。拍电影完全源自你内心的渴望。
陈:渴望,就是内心有动力吧。你觉得某些故事、人物打动了你,就有动力把他们表现出来。我不太想讲大道理,说电影是生命。既然选择了这样一份职业、一份工作,就踏踏实实活着,踏踏实实把自己的工作做好。
问:复归无极就是长生久视。想起《霸王别姬》里的一句台词:“要想成角就得自个儿成全自个儿。”《赵氏孤儿》算是你电影人生的一次成全吗?
陈:没往这儿想。呵呵。我不会把自己的电影放到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上去,它自有存在的价值就行了。我也不是要通过电影来实现我自己的什么东西。电影自己存在,有它自己的价值。
问:电影其实是你对大众的文化分享?
陈:对对对,通过电影和大众交流。
问:问个俗气的问题,对于《最强喜事》,你有怎样的票房期待?一如你的名字——凯歌,该片能超越你以前的作品,票房上高奏凯歌?
陈:票房上我没有什么太大的期待。如果电影是分阶段的工作,作为导演的工作我已经完成,发行的事情和我没太直接的关系。
问:如果把电影的生产销售整个流程当考试,给自己导演这个环节打个分?
陈:考试呀,学生不能给自己打分(哈哈)。有什么样的成绩,全看观众。期待大家走到电影院去,请我的观众老师们打分。
问:你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吗?
陈:呵呵,生活就不完美,完美其实也没绝对的标准,我自己的感觉,朴素地说——尽力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