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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百合之谜

6

小城里惟一的一家大饭店在这傍晚时刻挤满了人。不大的圆形舞台上的演奏者
们都已喝得醉态百出。音乐虽然声音响亮,却很不自然。独唱歌手正在休息,不断
地用手绢擦着他那已谢了顶的头。他坐在离舞台最近的一张小桌子后面,喝着香槟。
他年岁已经不小了,与大多数饭店的顾客相似。这儿最显眼的应当数丽达在那节倒
霉的车厢里结识的那个复员大兵。
他们一看见两个姑娘就挥手招呼,大喊大叫,企图压过音乐的声音,显然,他
们是希望姑娘们和他们坐到一起去。而丽达只是不同意地摇了摇头。
“依我看,外省的贪大求洋简直到了病态的程度。”阿列克谢说着,不由得哈
哈大笑起来,他指着挂在桌子上方的巨型木制水手的鼻子,“看着这么吸引人的奇
形怪状的东西,眼睛还能恢复疲劳吗!”
他一停住笑,便彬彬有礼地给丽达挪动椅子,用手势请两位姑娘入座。他选了
一张离舞台较远而头上又没有多余的饰物的桌子。
“那叫他们怎么办,既然他们这儿什么都没有?”丽达不同意他的看法,“我
看了旅游指南,这儿既没有教学庙宇,也没有什么宫殿。根本没有可展示给旅游者
看的东西。难道只陈列一些邮政信箱吗?”
“旅游者根本不上这儿来!”玛尔卡丽达不合时宜地插嘴说。
“邮政信箱现在也是旅游者的目标。”阿列克谢说,“特别是国际旅行社,很
喜欢它们。”
“你们太无聊了!”玛尔卡丽达无精打采地说,“所有的人都喜欢约定俗成,
都愿意墨守成规……这样活着多没意思!”
“不,怎么是这样呢?”阿列克谢反驳说,“依我看,正好相反,再没有比全
社会的完全一致更有趣的事了。我们被同样的社会环境,同样的心理,同样的条件
反射所束缚,因此,如果说在同一种形势下,完全不同的人的言行举止竟然如出一
辙,不是很滑稽吗……”
“哪里,并不完全是这样!”玛尔卡丽达表示反对,“这么说有点儿太过分了!”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致。举个简单的例子,火车里的所有人都顺从地按照要求
脱了衣服……充分说明玩这种社会游戏首先要盘算利害得失。假如能弄到全体乘客
的社会分组资料,再加上当时的具体情况,我就能在电脑的帮助下准确地预测:谁
会有什么反应,谁会说什么话,谁会怎样把手举起来。只需增减一两句情景用语!
准确地预测一个人的举动,不是比任何一个历史纪念碑都有意义吗!?”
“照你这么说,我们都像被线牵着的木偶…”玛尔卡丽达不满地瞪了阿列克谢
一眼说,“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您也该算是一具木偶。就算您是个人,也是一个
傀儡!”
“不完全这样,尽管实际上是如此。我正好在火车上做了一个实验。故意破坏
了他们的游戏规则。这当然是要冒很大危险的,不过您已经看见了,结果不错。此
外,假如我按照匪徒编排的剧本演出,那么,眼前我们连这顿晚餐的账都付不起。”
“你现在真的是靠自己的创意挣钱吗?”丽达出人意料地转换了谈话的内容,
问道。
阿列克谢点了点头。
“那么您也是去破坏游戏的规则喽?”玛尔卡丽达转问丽达,“所以您才没有
遇到……”她一时说不出口,稍微顿了顿,“没有遇到我所遭遇的那种倒霉事?”
“不,”阿列克谢插嘴说,“只因为她有一种天生的敏感神经。”
“够了!”丽达生气地盯了阿列克谢一眼,“坦率地说,这太让人恶心了!”
“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音乐声停息下来,独唱歌手艰难地从桌旁站起身,登上了舞台。他喝了那么多
酒,大家甚至想像不出他现在会怎么唱。
“我们的朋友……”他说着,调整了一下麦克风,弄得整个餐厅充满了刺耳的
噪音,“我们豪迈的军人为自己相好的姑娘点了一首歌。”丽达皱了一下眉头。想
不到这位歌手说话还挺利落,“歌名叫《一百万朵红玫瑰》,点歌者:弗拉基米尔。”
他看了一下显然是由女招待转交给他的纸条,又说:“为玛尔卡丽达点的歌。”
“你们吃点儿什么?”
一个已不年轻的女招待站在他们桌前,她穿着紧领的蓝色上衣,白色的钩花围
裙紧紧绷住丰满的胸部,头上戴着白色针织头饰,手里拿着挂着铅笔的便条本。
“我等着你们呢,年轻人,”她像母亲似地微微一笑,涂得鲜红的嘴唇有点让
人看着难受,“说吧,你们吃点什么?”
就在两年前,也是在夏末秋初时节,丽达和阿列克谢也曾有幸一同进过饭店,
但主要是为了暖和一下,当时窗外也是秋雨连绵,他们俩的钱合起来只够买一杯咖
啡。他们默默地坐在一张小桌旁,桌子上也像现在这样盖着雪白的桌布。当然,那
是在莫斯科一家小小的私营饭店里,那儿也有音乐,但乐声轻柔而飘渺,只能隐约
听到。在舒适的厅堂里竟然没有一个客人,或许只是他们的愿望:没有一个客人。
他们共同喝着惟一的一杯咖啡,服务员将它送过来时很是不满。两双手隔着桌子将
咖啡传来递去,仿佛度过了漫长的时间,虽然实际上杯子刚一见底,他们就被赶了
出来。不过,赶得很有礼貌,没让他们丢脸出丑,他们也就没有抗拒,等再回到街
上时,雨已经停了。
“既然你身上有这么多钱,那你为什么还要在火车上登记呢?”丽达一面用漂
亮的长柄叉翻动煎牛排,一面问。她就像当年在私营小饭店里那样,又感到了某种
不自然但却极强烈的。将她与这个男孩联结在一起的激情。“你说呀,阿廖沙,到
底是为什么?”
阿列克谢下意识地用指甲弹了一下到现在还未开封的酒瓶。
“我想回味一下青年时代,”他说,“想到硬卧车厢的上铺滚上一滚。另外还
有一个原因……”他忽然住了口,默默不语。
丽达也门声不响,玛尔卡丽达想打破桌上突如其来的僵局,犹犹豫豫地问道:
“伙计们,我弄不太明白,你们是不是早就认识?”
“是的,事情是这样的……”阿列克谢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身盯着丽达的眼睛,
继续说道:“您瞧,玛尔卡丽达,那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一个很成熟的姑娘受到
了一个幼稚男孩的诱惑。男孩除了物理,什么都不喜欢……”丽达故意不回避对方
的目光,努力使自己连眼睛都不眨,“可是一天晚上,她把他带到了自己家里……
下着雨。玛尔卡,下着雨……雨下个不停,他们躺在床上……”
丽达眨了一下眼睛,一颗泪珠滚落下来,她赶忙转过头去。
阿列克谢看着惶恐不安的玛尔卡丽达的眼睛,问:“你能想像得出当时的情景
吗?”
“我能想像得出。那……后来呢?”
“没有什么后来,两个人都失去了童真。您认为,此后他们的关系会怎样呢?
玛尔卡丽达,您相信爱情吗?”
感到极其尴尬的玛尔卡丽达从桌旁站了起来。她刚想干脆一走了事,突然发现
有人在向她打手势。原来是那些复员大兵们看到她站起身,立刻招手示意她过去。
她只好向他们的桌子走去。
“对不起,年轻人。”她说,“他们送了我一支歌。我去去就来!”
“想起青年时代的我们了吗?”丽达把双肘搁在桌上,将头埋在自己的手掌里。
她看了阿列克谢一眼,弄不清楚他到底是有所领悟,还是一成不变。
“现在你多大了,小伙子?”
“22岁!”
“那么当年你多大,阿廖沙,就是我们刚刚开始的时候?”
“17。”
“这么说,是你促使我犯罪了。你给你自己虚加了一岁,结果,我本来以为自
己是在谈恋爱,没想到实际上却被认为诱骗未成年人。”
“情况就是这样!”
麦克风又响了起来。歌手宣布说:
“又有一支歌送给玛尔卡丽达,《歌伦布发现了美国》!我们鼓掌欢迎,先生
们!”

7

假如玛尔卡丽达事先仔细看一下自己准备前往的那张桌子,她也许就不去凑热
闹了。必须立即返回,甚至离开这家饭店。能踏踏实实地到车站去,在色彩迷人的
车牌下等车,不是挺好吗?
那张桌上放着两个喝干了的长颈酒瓶,还有一瓶是刚刚启封。下酒的小菜几乎
被一扫而光了。三个装有剩牛排的盘子被移到了桌角。在三个酒瓶之间,本应放水
晶花瓶或是胡椒瓶的地方,不知为什么却放着满满一大杯番茄汁。
“玛尔卡丽达,欢迎,欢迎!”一个操着乌克兰口音的年轻士兵站起身来,从
外表看,他一点也不像喝醉了的样子。
“您请!”他很有礼貌地打了个立正,又挪过一张空椅子,说,“请允许我作
自我介绍——斯夫亚托斯拉夫。”
她坐下来,连忙提了提裙子,而斯夫亚托斯拉夫立刻抓住她的手,就像外国电
影里那样,将它举到自己唇边。
“这位是……”他突然放开了她,以致她的手差点儿碰到脏盘子上——他还是
喝醉了,“这位是弗拉基米尔,我最好的朋友!顺便说一句,他还是拳击冠军。”
第三个坐到桌旁的士兵,没有给玛尔卡丽达介绍任何人。这个人貌似什么也没
喝,十分清醒,只有那发紫的眼眶说明他早已酩酊大醉,只不过自己强挺着罢了。
他狠狠地瞥了这位妇女一眼,猛地端起那杯番茄汁,像是怕玛尔卡丽达会将它夺走
似的,一口气喝掉了一半。
“我知道,您经受了那番劫难,挺过来不容易!”弗拉基米尔说着,泪水在他
的眼睛里直打转。他也像斯夫亚托斯拉夫一样拉着女人的手,“我们当时有武器。
我们是男子汉。”就这样也没能抓住藏在桌布下的那只手!他把胸部靠在桌子上,
继续说:“我们能够战斗,我们应该站出来,为了自己,也为了您。”
他看了自己的朋友一眼,大声重复说:“我们能够战斗吧?”
斯夫亚托斯拉夫顺从地点了点头。
“对,我们能!而您是弱小的妇女……”他给自己的酒杯里倒了些伏特加,一
饮而尽,“您是暴力的牺牲品!”
“住口!斯夫亚托斯拉夫喊了一声,“别这样,沃瓦!”
“我说什么啦?”
“你在胡说八道,懂吗?”斯夫亚托斯拉夫也一口把酒喝干,“乱嚼舌头!”
第三个不知姓名的复员军人的嘴唇上留下了一圈红色的番茄汁印迹。玛尔卡丽
达像中了邪似地盯着这个印迹,眼睛再也不能离开,她想站起身,冲出门去,但正
如偶尔有过的那种情况,她连动都没法动。
“您想喝番茄汁吗?”不知姓名的人把自己喝剩下的半杯汁水递给她。
音乐声又停歇下来,于是玛尔卡丽达的叫喊声便使得所有在座消闲的客人都把
头转向了她这边。
“不!我不想!”
她想抬起身来,便死死地抓住桌布的一端,猛地拉向自己。不知怎的,那些几
乎已经顺利地从她脑海中驱除了的在火车里受到的折磨与羞辱,现在又都一股脑地
浮现在她眼前。玛尔卡丽达差不多要发狂了。
“请原谅我们……”斯夫亚托斯拉夫说,接着,他又用另外一种语气责问他的
朋友:“怎么样,你这个坏蛋,称心如意啦?多么坦率呀!多么强烈呀!你可以到
肉联厂去宰小牛犊啦!”
醉醺醺的大兵伸手去拿空酒瓶,但没够着,手指却紧紧地抓住了放得比较近的
那瓶酒。仍然坐着的弗拉基米尔下一个动作是拿起酒瓶向桌边砍去。酒瓶的碎碴立
刻溅向周围,空气里散发出呛人的伏特加酒味。而弗拉基米尔手里攥着的大玻璃
“玫瑰花”却在闪闪发光。
玛尔卡丽达想起身,想叫喊,但是声音却哽塞在喉咙里说不出来。玻璃“玫瑰
花”就在她脸旁抖动,触及了她的面颊。玛尔卡丽达用手指一摸,血!
这个不知道姓名的复员军人,连同椅子一起向旁边挪动了一下,然后喊了一声,
不是叫喊,而是大声命令:
“立正!立正,列兵弗拉先科!”
阿列克谢在音乐声中隐约听见了这不大正常的玻璃破碎声,顿时感到有点不太
对劲。他望了一眼大厅的另一端,由于隔着双双对对舞兴正浓的来客,未能看见那
些解下腰带的退伍大兵。
“走吧,我们离开这儿好吗?”他说,同时微微撕开一点银行包装封条,抠出
一张钞票,“走吧!”
“不,让我们再坐一会儿,”丽达说,“你给我详细讲讲,那些用电脑作案的
人究竟是谁?”
这是一种特定的帮派!也可以说是电子嬉皮士的活动。他们早在五十年代就出
现了。主要寄生在国际电话线路上。举个例子,比如从纽约打电话,通过东京,再
回到纽约,可以一分钱不付,这被认为是高级特技。”
“那么现在呢?”
“现在在高级电脑的协助下可以做更厉害的事……”
“厉害,比核弹还厉害吗?”
“只要想做,就比核弹厉害。只不过现在的专家不想那样做。你是知道的,那
些嬉皮士都是和平爱好者。”

8

丽达吃惊地转过头来环顾着四周,大厅眨眼间已完全变了样。显然,阿列克谢
是正确的,他早就提出要离开这是非之地。这饭店里早已酒气冲天,醉汉们的愤怒
一触即发,就像盛满酒精的酒库,只要一丝火星便会引起爆炸。这里人声鼎沸,喧
闹声不绝于耳。拳脚横飞,说不清谁是谁非。只有五个阿塞拜疆人没有参与斗殴。
喊叫声刚起,破璃碎片一落到地板上,他们就从占据的两张桌子旁站起身来,付清
账单,匆匆走出了饭店。阿列克谢的目光一直跟着他们,透过橱窗看见他们分乘两
辆进口汽车,飞驰而去。
“小伙子们是正经人,”他暗自给予评价,“他们并不参与这偶然而又莫名其
妙的争斗。但他们是为什么来到外省,又出现在这儿的呢?这倒很令人感兴趣。”
“立正!”不知姓名的复员军人喊道,随后手掌一拍桌子,又减:“立正!”
“别碰那个姑娘!”邻桌响起了瓮声瓮气的男低音。
马上有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反对道:
“你要干什么,伊格纳季,干预别人的私生活?他的老婆,只要他乐意,就让
他碰去好了。就是把她杀了,也自有警察去追究,就看他为什么宰她了。”
“照你这么说,我是干预了别人的私生活?难道你没干预?!”男低音也已微
带醉意,“谁在学校的健身房里打了索菲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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