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宣布试射飞弹时,正停泊在菲律宾马尼拉湾的美国航空母舰独立号结束了港口访问,把在岸上休假的水兵召回船上,次日,亦即三月六日上午,这艘巨型军舰启航穿过吕宋海峡北行向台湾东部前进。第七舰队指挥官克里明斯也悄悄集合部队。
然而,五角大厦内没有一个人能回答悬在空中的问题:如果数百或数千美国军事人员拥进台湾,他们该在何时及何种情况下离开?自从华盛顿与北京在一九七二年签署海上公报及一九七九年建立外交关系以来,美国即承认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中华人民共和国是中国人民的唯一合法政府。美军只要部署在台湾,即使是防卫性质,都会被北京视为入侵。中国一定会在联合国提出这种主张,而中国是安理会五个常任理事国之一,享有否决权,可用来在很多关乎美国安全的重要问题上不利美国,例如防止朝鲜半岛发生战争、围堵伊拉克总统萨达姆、维持巴尔干半岛和平等。
克林顿的许多顾问,包括即将去职的驻北京大使芮效俭都认为,如果克林顿过去曾把注意力放在对华政策上,他应该可以预见国会议员会以压倒性多数支持让李登辉访美,并透过及早与北京协商而防止这次危机。若与中国国家主席江澤民举行高峰会,将可使克林顿政府重申“一个中国”政策。接着他可在更轻松的情况下解释何以在政治上必须让李登辉赴美进行非正式访问。随后的访问――先是江澤民以国宾身份访美,然后是台湾领导人以私人身分来访――将可使克林顿对以后的事件免疫。
但克林顿没什么时间关心外交政策。他宁愿匆匆处理危机。在就职的第一年,克林顿政府的第一位国防部长亚斯平打电话给中央情报局长吴尔西说:“你不认为我们接任这些职位后,我们会实际与总统见面并讨论我们的政策吗?”吴尔西不由得笑了。他向亚斯保证,他应邀参加的白宫会议没有一次不是有亚斯平在场的。吴尔西太了解克林顿缺乏焦点了。在克林顿政府成立了头半年,吴尔西和他的情报官曾多次在椭圆形办公室外的接待区侍命,准备向克林顿提出每日情报简报,克林顿经常让中情局苦等数小时,而且总是在最后取消简报。一九九四年九月,一个精神不正常的男人驾驶一架西斯纳小飞机冲进白宫南苑,显然企图行刺总统,结果飞机坠毁,当时中情局总部流传的一个笑话,这个飞行员是吴尔西,他的目的只是想与总统约定见面时间。
国家安全顾问莱克同样有无法见到克林顿的苦恼,但莱克本人也不注意中国问题。莱克在五十六岁那年重返华盛顿加入克林顿的新政府,显示的是一个坚持原则的汉子终于有了回报。莱克原是基辛格辖下一小群助理中的一员,这些助理在一九七0年了解尼克松和基辛格终止越战的方式只会使战争升高,并使冲突扩大到柬埔寨后,理想毁灭,莱克即力图在道德原则和国家利益之间取得协调。基辛格依赖“实事求是”,不感情用事的方式平衡潜在敌国的力量,以增进美国安全,莱克则相信以实力和道德为基础的外交政策。他自认是新威尔逊主义者,对世界事务不天真,但时时意识到领导人的道德要求。
基辛格的世界尽是实力和现实主义,陷在战区的农民和难民命运如何,夹在大国冲突旋涡中的柬埔寨等小国命运如何,一与大局相较,都显得无足轻重。基辛格已经学会为了政治权宜而在道德上施以口惠,但他极少真的实现这些口惠。另一方面,莱克却人性本善,且也有为恶的潜力。莱克认为,由于邪恶无法完全摧毁,尽力减低邪恶是政府和领导人的责任。
这个道德观轻易在克林顿一九九二年的总统竞选活动作战室中找到安身立命之所。擅于拟稿及制造双关语的莱克在草拟攻击布什外交政策的行动时成为不可或缺的一员战将。虽然选战主轴后来转为内政问题,克林顿的顾问仍认为,他们必须在所有问题上反对布什。
莱克在克林顿政府担任基辛格在尼克松时代所负责的这个职务,是对他个人的极大肯定。但莱克与基辛格不同,接任国家安全顾问时就决定不掌控决策过程。事实上,他认为这个职务的性质是协调及浓缩全体国家顾问的各种意见。这种不偏不倚的方式持续了不到一年,之后,原先曾赞扬莱克的一些人转而抱怨现在出现的是更多马基维利式的权谋本能。
克林顿入主白宫时,对于与他们所称的中国领导人进行高层对话没有兴趣,克林顿团队较有兴趣的是针对人權、武器扩散、贸易障碍等问题对中国施压。在里根政府时代担任驻北京大使的基辛格亲信洛德现在出任国务院东亚事务助理国务卿,负责处理对中国政策。
洛德告诉新政府,如果美国愿对中国展现强硬手段,中国会依从美国要求。洛德在新职获参院认可所做的第一件事是在一九九三年五月飞到北京,并告诉中国,克林顿即将对人權问题施出极为强硬的手段,为续延中国的贸易最惠国地位定下条件。他对中国说,如果中国不答应美国条件,改善人權纪录,美国将对当时每年进口到美国市场的两百亿到三百亿美元大陆商品课征很高的关税,使中国失去竞争优势,从而经济受损。
克林顿一直按照国务院的强硬立场行事,直到财政部长班森、国家经济委员会主席鲁宾、商务部长布朗及政府内部其他主张与中国加强商务的官员终于使他相信,美国与中国的关系不因受制于人權这个单一议题为止。中国是亚洲安全的要角,可能是促使北韩放弃核子野心的关键,中国有庞大的经济,可能再二、三十年就能与日本匹敌,中国在联合国有否决权,可与俄罗斯或欧洲合作,在伊拉克、波士尼亚等各种问题上挑战美国的领导地位。